杨府的朱门,在暮色里沉得像块化不开的墨。
敖寸心站在阶下,指尖攥着那支嵌了西海明珠的凤钗。
钗是成婚那年,杨戬陪她去东海采买时挑的,他那时还不是后来那个眉头总锁着霜的二郎真君,只是刚立了功的阐教弟子,站在琳琅满目的珠钗铺前,笨拙地指着这支说:“这个亮,配你眼睛。”
如今那点“亮”,早被千年的日子磨成了哑光。
“东西都收拾好了?”
身后传来杨戬的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
敖寸心没回头,指尖的凤钗硌得指腹发疼,她慢慢把钗塞进随身的锦袋里,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嗯,没什么可带的,本就是西海来的,空手来,空手走,干净。”
她这话里的刺,杨戬该听出来的。
可他没接话,只沉默着。
这种沉默,敖寸心听了千年,从最初的心慌,到后来的烦躁,再到如今……只剩麻木。
她终于转过身,抬头看他。
杨戬站在廊下,一身常服,没束发,墨色的长发垂在肩侧,衬得那张本就清俊的脸,添了几分落寞。
可敖寸心知道,那落寞不是为她。
他心里装的事太多了,他的三妹,他的外甥,他肩上的责任,唯独没有她敖寸心的位置。
“杨戬,”她轻轻唤他的名字,不像从前那样,带着点撒娇的软意,只叫了名字,“我们和离吧。”
这话她说过无数次,从前是闹脾气,是想逼他看她一眼,可这次,她是真的想走了。
杨戬的睫毛颤了颤,垂眸看向她,眼底像蒙了层雾:“一定要走?”
“嗯。”
敖寸心点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着,闷闷地疼,可她脸上没露分毫,“杨府留不住我,你也留不住我。
千年了,够了。”
够了,够了她追着他的背影跑,够了她看着他对嫦娥温言软语,够了她守着这座空荡荡的杨府,等一个永远不会为她停留的人。
杨戬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敖寸心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要么冷着脸不说话,要么一句“胡闹”打发了。
可他没有,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个“好”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敖寸心心上。
她以为自己会哭,会笑,会歇斯底里,可到头来,只觉得眼眶发酸,却挤不出一滴泪。
她转身要走,脚刚迈下一级台阶,又猛地顿住。
有个问题,她憋了千年,不问清楚,她怕自己到了西海,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回头,定定地看着杨戬的眼睛,那双眼曾让她沉溺,也让她磋磨了千年:“杨戬,我问你最后一句。”
杨戬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话。
“这千年,”敖寸心的声音有点抖,却还是咬着牙问了出来,“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瞬间,爱过我?”
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她的裙角,也吹乱了杨戬垂在肩侧的发。
他就那样站着,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沉默,又是沉默。
敖寸心忽然笑了,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抬手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也把那点残存的念想彻底掐灭了。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这次没再回头,“杨戬,从此往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下台阶,裙角扫过青石板,没带起一点留恋。
走到杨府门口,她唤了声“水来”,西海的水应声而来,在她脚下化作一道水桥,她踏上去,身影很快就被暮色和水汽吞没。
杨戬站在廊下,一首看着那道水桥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那里,好像空了一块,风一吹,凉得厉害。
他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她穿着粉色的裙子,扑进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叫他“二郎”,眼睛亮得像西海的星星:“二郎,以后我就是你的妻啦,你要对我好哦。”
那时他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说了“好”。
可他没做到。
他总说公务忙,总说三妹的事要紧,总在她为嫦娥闹脾气时,皱着眉说她“不懂事”。
他忘了她也是西海娇生惯养的三公主,忘了她放下龙族的骄傲,只为留在他身边。
“爱过吗?”
杨戬低声问自己,指尖微微颤抖。
或许是爱过的吧。
在她为他缝补战衣,不小心扎破手指时;在她在雨夜等他归来,抱着披风站在门口时;在她明明生着气,却还是端来伤药,别扭地别过脸时……那些瞬间,他不是没有动过心。
可他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他肩上扛着太多,他不能有软肋,更不能让她因为他,卷入那些纷争里。
他以为沉默是保护,却没想到,最后伤她最深的,也是这份沉默。
晚风吹过,廊下的灯晃了晃,光影落在杨戬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站了很久,首到夜深露重,才缓缓转身,回了书房。
杨府的西厢,从此再也没开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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