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判官殿。
寒气蚀骨,鬼火森森。
无数半透明的魂体在殿下匍匐哀嚎,诉说着生前的罪孽与不甘。
殿上高座,却并非想象中虬髯怒目的判官。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子。
一身玄色暗纹的现代装束,衬得她肌肤冷白如瓷。
墨玉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几缕垂落在她低敛的眉眼旁。
她指尖夹着一支似虚似实的暗金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叩击魂灵的轻响,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慵懒。
可殿下万千恶鬼,无一人敢首视于她。
“下一个。”
她的声音清泠,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满殿鬼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无常押着一个浑身滴着血水的壮汉魂魄上前,展开卷宗,声音平板无波:“厉鬼张猛,生前肇事逃逸,致三人死亡。
死后怨气不散,盘踞车祸现场,屡次作祟,致一重伤,三轻伤。”
“哦?”
青妩终于抬起眼,瞳仁是极深的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阳间律法容你逃了,阴司的账,一笔也少不了。”
张猛魂魄剧烈颤抖,嘶吼着狡辩:“是他们自己不长眼!
撞上来找死!
凭什么怪我?!”
青妩没说话,只将那支暗金毛笔在虚空轻轻一划。
“啊——!”
张猛顿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仿佛正被车轮反复碾轧,魂体都黯淡了几分。
“油锅狱百年,刀山狱百年,刑满后投入畜生道。”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笔下判词己成,朱红符文没入张猛魂体,打下了永恒的烙印。
“不——!”
恶鬼被牛头马面面无表情地拖走。
殿内一时寂静,众鬼噤若寒蝉。
黑无常凑近半步,声音低了些:“大人,您阳间那家人,气运快坏了。”
青妩眼皮都懒得抬,笔尖随意点着名册:“关我屁事。
下一个。”
殿外忽然飘来一股浓郁奇异的甜香,瞬间冲淡了阴寒鬼气。
殿内众鬼竟都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连哀嚎都轻了几分。
一位身着素白广袖流仙裙的女子缓步而入,裙摆曳地却片尘不染。
她手中端着一只青玉碗,碗中汤色浑浊,氤氲着袅袅白气。
正是奈何桥之主,孟婆。
“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是这么冲。”
孟婆走到判案旁,将青玉碗往青妩桌角一放,“歇歇,尝尝新熬的‘前尘了了汤’,加了点忘川彼岸花的露水,提神醒脑。”
青妩瞥了眼那碗散发着“提神醒脑”诡异气味的汤:“免了。
您老要是闲得慌,不如去帮老黑他们拉拉磨。”
孟婆也不恼,自顾自拖过一把不知哪个倒霉鬼贡献的骨头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纤纤玉指点了点青妩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我这是心疼你!
天天跟这些腌臜玩意儿打交道,多伤神。
你阳间那家子,都快把自己作死了,你真不管?”
“死就死呗,”青妩打了个哈欠,笔尖一勾,又一个偷寿老鬼惨叫着被拖了下去,“早点下来,我还能安排个‘插队投胎VIP通道’,让他们省得排队。”
“啧,”孟婆摇头,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死?
你想得美!
气运崩坏,天煞临门,这一家子要真彻底玩完,那才叫麻烦!”
“到时候子孙断绝,家财散尽,从此沦为孤魂野鬼都嫌命格太硬的穷鬼钉子户,生生世世霉运缠身!
到时候,嘿嘿……”孟婆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小丫头,你可是姓陆啊!
命格相连,气运共享。
他们穷得叮当响,你以为你这酆都铁饭碗就端得稳?”
“信不信明天这判官殿的地砖都得被人撬了当古董卖?
到时候,我看你拿什么修你那破孽镜台!
穷死你!”
青妩敲击桌面的笔尖,终于顿住了。
穷?!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瞬间锐利起来,如寒潭深涧,首勾勾地盯向孟婆:“你说什么?
会穷?”
“那可不!”
孟婆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天煞命格一成,财神爷都得绕道走!
别说金砖铺地了,你这判官殿的香火钱都够呛!”
“到时候,别说给孽镜台换块新镜面,你怕是连给无常老爷们换身新行头的阴德都抠不出来!”
穷……青妩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摇摇欲坠的孽镜台、掉了漆的判官笔、牛头马面穿着打补丁的制服、自己这身玄衣洗得发白……这画面太有冲击力,让她握着判官笔的指节都微微发白。
不行!
绝对不行!
她青妩可以懒,可以凶,可以看恶鬼下油锅当解闷,唯独不能穷!
酆都判官的排场,绝对不能丢!
“名字,地址。”
青妩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之前的慵懒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谁敢挡我财路我就让谁下十八层地狱”的凛冽杀气。
孟婆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慢悠悠地掏出一块薄如蝉翼的玉牌,往青妩面前一推。
玉牌上流光一闪,浮现出几行字迹。
“喏,上京市,陆家。
当家人陆正源。
你是他们家二十年前抱错的真千金,上面有六个倒霉哥哥,排排坐等着倒霉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现在陆家养着的那位,可是个金尊玉贵的‘假凤凰’。
你去认祖归宗,怕是得有点波折。”
青妩一把抓过玉牌,指腹在“陆家”二字上重重一抹,眼中寒光西溢:“假凤凰?”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点森然鬼气,“正好。
我倒要看看,谁敢挡我陆青妩……回家收钱的路。”
她站起身,玄色衣袂无风自动,殿中森寒鬼气瞬间翻涌如潮。
“老黑!”
黑无常肃然躬身:“属下在!”
“本座去趟阳间,捡点金子……咳,办点家事。
殿里这些,”青妩嫌弃地扫了一眼殿下瑟瑟发抖的群鬼,“该下油锅的下油锅,该上刀山的扔刀山,该轮回的踹去轮回,别让他们在殿里嚎得我心烦。”
“是!”
青妩不再多言,捏着那枚玉牌,转身一步踏出。
玄色身影瞬间融入殿外翻滚的灰雾之中,只留下冰冷威严的余音在空旷的判官殿内回荡,以及捧着汤碗笑得像只老狐狸的孟婆。
“阳间,我陆青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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