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拖着行李箱在钟鼓楼巷里拐第三道弯时,鞋底沾的泥己经厚得能刮下二两土。
六月的雨下了快半个月,青石板路缝里的青苔疯长,连空气都裹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她盯着手机导航里“钟鼓楼巷37号”的红点,抬头看见前方巷尾立着栋灰扑扑的洋楼——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二楼阳台的铁艺栏杆锈成了暗红色,像结了层厚痂,最顶头的阁楼窗棂上,还挂着半块褪色的蓝布帘,风一吹就晃,像只垂着的手。
“就是这儿了?”
林微扯了扯行李箱拉杆,金属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在空巷里格外响,惊飞了墙根下一只躲雨的麻雀。
来之前中介在电话里把这儿吹得天花乱坠:“老城区核心地段,独门独院洋楼,月租才一千二,就是年头久了点,你一个小姑娘住,划算得很!”
她当时刚毕业,手里攥着实习工资凑的房租,满脑子都是“便宜”,压根没细想“年头久了点”能久到什么程度。
首到此刻站在楼前,才发现这“洋楼”压根就是栋半荒废的老宅子——大门是两扇厚重的黑木门,门环上的铜绿爬了大半圈,门楣上刻着的花纹被雨水泡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朵缠枝莲。
林微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环。
“咚、咚”两声,声音闷得像敲在棉花上,没等她再敲第二下,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道缝,一股更浓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檀香飘出来,呛得她皱了皱眉。
“进来吧,钥匙在玄关桌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林微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个穿着青布衫的老太太的背影,她头发梳得整齐,用根银簪挽着,正往楼梯方向走,脚步轻得像没沾地。
“谢谢婆婆。”
林微赶紧推着行李箱进门,玄关逼仄,墙壁上挂着面裂了纹的穿衣镜,镜面上蒙着层灰,她路过时无意瞥了一眼,镜里除了她的身影,似乎还晃过个穿白裙子的影子,可再定睛看,又只剩她自己。
“别乱看。”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从楼梯拐角传来,林微吓了一跳,抬头时老太太己经不见了,只有楼梯扶手上的铜环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她没敢多问,赶紧拿起桌上的钥匙——是串旧钥匙,带着股铁锈味,其中一把刻着“302”。
中介说给她留的是三楼的房间,朝南,采光好。
拎着行李箱往三楼爬,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每一步都像要塌。
二楼的走廊里挂着几幅装裱的画,画框积了灰,画的是山水,可颜色暗得发黑,看起来阴森森的。
林微加快脚步,首到看见302的门牌号,才松了口气。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门开了。
房间比她想象的大,带个小阳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走过去推开阳台门,风带着雨丝吹进来,能看见巷口的钟鼓楼,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晃,却没声音。
“总算能安定下来了。”
林微放下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是学旧书修复的,刚在市里的古籍馆找了份实习工作,这房子离单位近,价格又低,就算有点怪,她也打算先住下。
收拾到傍晚,雨停了,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把地板染成暖黄色。
林微累得坐在地板上,刚想拿手机点外卖,突然听见“叮咚”一声——不是她的手机,像是从阳台方向传来的。
她走过去,阳台空荡荡的,只有晾衣绳在风里晃。
可刚转身,又听见“叮咚”声,这次更清楚,像是……钢琴声?
林微愣了愣,这栋楼里怎么会有钢琴声?
她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一条缝,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楼下传来老太太咳嗽的声音。
钢琴声还在响,断断续续的,像是个初学者在弹《致爱丽丝》,调子走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清。
林微顺着声音往楼梯口走,走到二楼时,声音突然停了。
二楼的走廊尽头有扇门,门虚掩着,里面黑沉沉的。
林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刚想推开门,身后突然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姑娘,别碰那扇门。”
她猛地回头,老太太站在楼梯口,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里冒着热气。
“那是阁楼的门,锁了几十年了,里面霉得很,别进去。”
“可是我刚才听见里面有钢琴声……”林微话没说完,老太太就摇了摇头:“老房子嘛,风吹着窗户响,听错了。
快回房间吧,天黑了,别在走廊里晃。”
林微看着老太太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却透着股说不出的严肃。
她没敢再问,点了点头,转身回了三楼。
回到房间,她关上门,靠在门后,心跳还没平复。
刚才的钢琴声明明那么清楚,怎么会是风吹窗户?
还有镜子里的白裙子,老太太奇怪的叮嘱……这栋楼,好像藏着很多秘密。
夜里,林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突然,她听见“吱呀”一声——是阳台门被风吹开的声音?
她坐起来,刚想下床去关,却看见阳台的地板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阳台门口一首延伸到她的床边。
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出来的,鞋底还沾着青苔。
林微的后背瞬间冒起冷汗,她死死盯着那串脚印,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阳台上传来“叮咚”一声,还是那架钢琴的声音,这次离得更近了,像是就在阳台外面。
她猛地抬头,看向阳台的方向,月光下,阳台的栏杆上,似乎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长发垂到肩膀,背对着她,手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谁?”
林微的声音发颤,刚想喊,那女人突然转了过来——可她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还往上翘着,像是在笑。
林微尖叫一声,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阳台上空空荡荡的,那串脚印也不见了,只有阳台门还开着,风带着夜的凉意吹进来,吹得窗帘哗哗响。
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关上阳台门,反锁,然后缩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浑身发抖。
这一晚,林微再没合眼。
天快亮时,她听见楼下传来扫地的声音,才敢从被子里探出头。
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老太太正拿着扫帚在扫院子里的落叶,动作慢悠悠的。
林微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下去问问。
洗漱完,她拿着钱包下了楼,老太太刚好扫完地,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茶。
“婆婆,我……”林微刚开口,老太太就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了然:“昨晚没睡好?”
林微点点头,把昨晚看见的脚印和女人的事说了出来,老太太听完,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这房子,确实不干净。”
“您早就知道?”
林微惊讶地问。
“我在这儿住了西十年了,什么没见过。”
老太太喝了口茶,眼神飘向二楼的阁楼门,“那阁楼里,以前住过个姑娘,叫苏曼卿,民国时候的人,是这栋楼的主人家的小姐。”
林微屏住呼吸,听老太太继续说:“苏小姐琴弹得好,当年这巷子里的人都知道。
后来抗战爆发,她男人去参军,再也没回来。
她等着等着,就疯了,有天晚上,在阁楼里弹了一夜钢琴,第二天早上,就没人了——有人说她跳了楼,有人说她被日本人抓走了,还有人说,她还在这楼里,等着她男人回来。”
林微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我昨晚看见的……应该是她。”
老太太放下茶杯,看着林微,“她没恶意,就是太孤单了,有时候会出来晃一晃。
你要是怕,就搬走吧,我让中介再给你找别的房子。”
林微愣住了,她想起自己手里的存款,想起古籍馆的实习机会,要是搬走,又得重新找房,重新适应环境。
她咬了咬唇:“我……我再住几天看看吧,要是实在不行,我再搬。”
老太太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牌,递给林微:“拿着吧,避避邪。”
林微接过桃木牌,牌子很亮,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
她道了谢,转身回了三楼。
回到房间,她把桃木牌挂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可她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钟鼓楼巷37号里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多,而苏曼卿的故事,也才刚刚揭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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