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得林默鼻腔发疼时,他正趴在一片冰凉的金属台上。
视野里是模糊的白炽灯光晕,像极了他渡劫时被雷霆撕碎的最后一缕神识。
“生命体征稳定,准备推送普通病房。”
陌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仪器特有的机械质感。
林默想转头,却发现脖颈重若千钧,每一寸肌肉都像生了锈的铁件,稍一动弹就牵扯着骨髓里的钝痛。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汹涌的记忆碎片就撞进了他的识海——车祸、刺耳的刹车声、方向盘上染血的指节、还有一个叫“林默”的十八岁少年,在私立医院的病床上苟延残喘了三天,最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他,曾经俯瞰九天、执掌仙界丹道十万年的丹尊林默,竟在渡劫失败、仙躯崩碎的刹那,残魂被一道莫名的空间裂缝卷到了这个灵气稀薄到近乎死寂的凡界,塞进了这具同名同姓的少年躯壳里。
“呵。”
一声低笑从喉咙里挤出来,更像是破风箱的呜咽。
林默闭了闭眼,眼角滑下一滴温热的液体——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与他此刻的心境截然相反。
林默的指尖猛地攥紧,金属台被掐出一道浅浅的凹痕。
旁边记录数据的护士眼尖瞥见,惊呼一声:“病人手动了!”
他缓缓松开手。
罢了。
仙躯己毁,神魂只剩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连最基础的“纳灵诀”都运转不了。
此刻追究背叛,与凡人追着影子较劲何异?
他尝试着调动神识探查这具身体。
经脉淤塞,丹田空空如也,连最微薄的气感都没有。
更可笑的是,这具身体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脾胃虚弱得像个破布袋子,稍微一动就气短。
“真是……捡到个烂摊子。”
林默无声苦笑。
护士推着病床穿过走廊,他侧头看向窗外。
钢筋水泥浇筑的楼宇刺破灰蒙蒙的天空,空中没有御剑而行的修士,只有几架轰鸣的铁鸟(后来他从记忆碎片里知道这叫“飞机”)划过。
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铁皮盒子(汽车),里面坐着行色匆匆的凡人,没人注意到某栋楼的窗户里,藏着一个曾站在仙界之巅的灵魂。
这里的天地法则古怪得很。
没有灵气,没有仙脉,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浑浊的“浊气”,吸进肺里都让他的残魂阵阵发颤。
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凡人们却用另一种方式“飞天遁地”,用那些他看不懂的“仪器”延长寿命、治愈伤病。
就像刚才救了这具身体的“手术”,竟能把断裂的骨头重新接好,把漏了气的肺叶缝补完整。
若是放在仙界,这等手段至少需要“续骨丹”与“生肌散”配合,还得有筑基期修士主持。
“有意思。”
林默的眸光微亮。
病房是单人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连阳光透进来都像是被过滤成了冷色调。
护士离开前给他插上了透明的管子,说是“输液”,里面流动的透明液体正顺着针尖钻进手背的血管,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试着运转神识去触碰那液体,却发现里面除了些微的水行元气,竟还有几种从未见过的物质,能缓慢修复这具身体的损伤。
“以凡俗之法,行近乎修士之事……”林默指尖轻点,那根输液管突然以肉眼难辨的幅度震颤了一下,管壁上附着的几个气泡瞬间破灭——他用残存的神识,剔除了液体里可能阻塞血管的杂质。
这是丹尊的本能。
哪怕只剩一缕残魂,对物质的精微掌控也刻在神魂深处。
傍晚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闯了进来。
她扎着高马尾,额角还有块没消肿的淤青,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看到床上醒着的林默,眼睛猛地红了。
“哥!”
少女扑到床边,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林默的神识扫过她的手腕,那里有一圈青紫的勒痕,藏在校服袖子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她的气息很乱,明显受过惊吓,还强忍着某种痛楚。
这是原主的妹妹,林溪,十七岁,在市一中读高二。
从记忆碎片里看,原主对这个妹妹很是疼爱,这次车祸,似乎也和她有关。
“你怎么样了?
医生说你差点……”林溪的声音哽咽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个苹果,笨拙地用衣角擦着,“我给你带了苹果,楼下超市买的,你以前最爱吃的。”
林默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微动。
原主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酸涩又带着保护欲。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我没事。”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惯常的嗓音,清润中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他曾经那道能让万仙俯首的声线判若两人。
林溪却像是被这声“没事”烫到了,眼泪啪嗒掉在苹果上:“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护着我,你也不会被那些人堵在巷子里,也不会……”巷子里?
林默的眉头微蹙。
记忆碎片里只有车祸的画面,却没提什么“巷子”。
他不动声色地引导:“哪些人?”
“就是……就是职高的那帮混混!”
林溪咬着唇,手紧紧攥着苹果,指节发白,“他们说我上次举报他们在学校门口抽烟,要找我麻烦。
你去拦着,结果被他们推到马路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林默却从她颤抖的指尖和躲闪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不对劲。
那勒痕不是摔倒造成的,更像是被人用力抓过。
还有她身上的血腥味,不是她自己的,是某种……带着戾气的血气,沾染在她的校服后摆上。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林默的语气冷了几分。
哪怕只是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和记忆,他也无法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欺负这具身体的亲人。
更何况,这少女眼底的恐惧,让他想起了仙界那些被邪魔外道欺凌的弱小修士。
林溪猛地摇头,把苹果往他手里塞:“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你好好养伤,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像是怕被追问,转身就往外跑,马尾辫甩起的弧度里藏着慌乱。
林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指尖的苹果还带着少女的体温。
他低头,用没插针的那只手按住腹部。
刚才情绪一动,丹田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不是这具身体本身的感觉,而是他残魂深处,那枚伴随他十万年的“鸿蒙丹炉”的器灵,竟在这时候微微苏醒了。
丹炉还在!
林默的心脏骤然狂跳。
那可是他以自身精血炼化的本命法宝,能容纳三千世界的火焰,炼制过无数惊天动地的丹药。
虽然此刻器灵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只要丹炉还在,他就有恢复的可能!
他集中所有神识沉入丹田。
一片死寂的气海中央,果然悬浮着一粒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像风中残烛般闪烁。
那是鸿蒙丹炉的本源,此刻被他的残魂牢牢裹着,才没在穿越空间裂缝时溃散。
“太好了……”林默几乎要笑出声。
有丹炉在,哪怕没有灵气,他也能从这些凡俗之物里提炼“元气”。
就像那些输液的液体,那些蔬菜水果,甚至……那些凡人称之为“药材”的植物里,一定藏着他需要的东西。
他拿起那个苹果,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果皮。
神识透入,果然在果肉深处,找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木行元气,混杂在浓郁的浊气里,像沙砾中的金屑。
若是寻常凡人,哪怕吃一百个苹果也吸收不了这缕元气。
但对他这个曾经的丹尊来说,提纯这点元气,易如反掌。
林默闭上眼,引导着那缕残魂之力,像用最细密的筛子过滤杂质般,将苹果里的木行元气一点点剥离出来。
过程缓慢而艰难,他的额头很快沁出冷汗,残魂传来阵阵刺痛,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但他没有停。
这是他重回巅峰的第一步。
哪怕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元气,也是希望。
当那丝纯净的木行元气被引入气海,融入鸿蒙丹炉的光点时,林默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就像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第一滴雨。
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疲惫,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亮芒。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林默躺回床上,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
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世界,熟悉这个叫“地球”的地方。
他得搞清楚,那些欺负林溪的职高混混到底是谁。
他得想办法弄到钱,支付这昂贵的医药费,还得买些能提炼元气的东西。
他更得找到修复神魂、重聚仙躯的方法。
夜色渐深,林默的呼吸逐渐平稳。
但没人知道,这具看似普通的少年躯壳里,正有一道沉睡了十万年的锋芒,在无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而在医院楼下的阴影里,三个染着黄毛的少年正盯着住院部的窗口,其中一个嘴角噙着冷笑,踹了踹旁边的垃圾桶:“那小子命挺硬啊,这样都没死。”
“死不了才好,”另一个瘦高个舔了舔嘴角的疤,“等他出院,再找机会‘问候’一下。
还有他那个妹妹……上次没玩够呢。”
垃圾桶发出哐当的声响,惊飞了树上的夜鸟。
他们没注意到,三楼的某个窗口,一道冰冷的视线正落在他们身上,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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