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仙台的玄铁锁链勒进琵琶骨时,猪八戒终于后知后觉 ——他娘的,这次是真的要被剐了。
“猪八戒!
你也有今日!”
一个尖细嗓子划破肃杀,听着耳熟。
八戒费力地抬抬眼皮,透过糊住眼睛的血痂子往外瞅。
哦,是巨灵神那憨货,仗着人多,躲在天兵堆里抻脖子叫唤。
五百年前这孙子被他一钉耙筑进南天门柱子里,抠都抠不下来,现在倒威风了。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咧开嘴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手下败将。
怎的?
南天门柱子里的坑填平了?
屁眼还漏风不?”
巨灵神那张大脸瞬间憋成紫绀色,抄起宣花斧就想往前冲,被旁边冷静的同僚死死按住。
斩仙台周遭,天庭仙官和西方罗汉分站两边,泾渭分明,个个面色凝重,没人真的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八戒哼哼两声,没再理会。
他扭了扭粗壮的脖子,环视这白玉高台。
云海在脚下翻涌,却托不起他这肥硕身子。
正前方那玄铁铸的屠神铡刀,刀刃冷光森森,不知饮过多少神仙妖魔的血。
今日,怕是要轮到他老猪了。
八戒心里跟明镜似的——在黄风岭栽给那群小妖,纯粹是阴沟里翻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可谁能想到,押回天庭之后,西天那帮秃驴竟丝毫不肯罢休,咬死了非要玉帝动用斩仙台,满口“妖根未除,非形神俱灭不足以净天地”的大道理。
放他娘的罗圈屁!
什么妖性不妖性,不过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他这不清不楚的“净坛使者”,偏偏撞破了些西天见不得光的勾当,又从来学不会装聋作哑。
玉帝老儿那点算计,他也门儿清:既不想彻底得罪西天,又不愿亲手沾上同僚的血。
于是干脆把这“断刑”的场面搞得轰轰烈烈,借众仙“公议”之名行刑。
将来若那猴子真的打上门来问罪,也好两手一摊,推个干干净净。
想起猴子,八戒心里莫名一抽。
那死猴子,成佛之后,怕是早忘了还有他这个师弟在世间打滚了吧?
取经路上那么多艰险都闯过来了,最后竟要憋屈地死在这冷冰冰的台子上?
一阵压抑的佛号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西方阵营里,一位宝相庄严的罗汉越众而出,手持金刚杵,声如洪钟:“天蓬元帅,你昔日犯天条,谪贬下界,不思悔改,反堕妖道,为祸一方。
今日斩仙台上,还有何话可说?”
八戒眯起眼,看清了来人:“我道是谁,这不是灵吉菩萨座下那条……哦,那位捧珠罗汉么?
怎么,黄风岭没把你家菩萨的定风丹一起偷来?”
那罗汉面皮一僵,显然被戳到痛处。
周围几位菩萨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牙尖嘴利!”
另一位金刚怒目而视,“你调戏霓裳仙子,霸占高老庄民女,贪恋红尘,色心不改!
此等败类,早该形神俱灭!”
这话引来一阵细微的附和声。
天庭那边,几个平日道貌岸然的老神仙也捋着胡子,微微颔首。
“色心?”
八戒忽然爆发出震天大笑,浑身肥肉抖动,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
“没错!
老子就是喜欢娘们儿!”
他吼声如雷,盖过了现场的肃杀,“喜欢她们软乎的身子、香喷喷的味儿,怎么了?!
碍着你们这帮表面断情绝欲、背地里鼎炉不知藏了多少的伪君子什么事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撕破脸的狠劲:“霓裳仙子?
要不是她先朝老子抛媚眼,老子能昏头灌多了马尿?
高小姐?
那是老子明媒正娶的老婆!”
“三年!
整整三年!
你猪爷爷我可曾碰过她一根指头?!”
“你们他娘的怎么不自己去问问!
要不是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秃驴非要下界收什么女弟子,惊扰庄户,俺老猪至于现出原形吓着她?!”
这番话宛如冷水泼进滚油,两边神仙阵营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西方那边几位菩萨脸色极其难看,天庭仙官中也有人面露尴尬,显然没人想到这头死到临头的猪会翻这种旧账。
“满口胡言!”
托塔天王李靖声如惊雷,试图压下骚动,“猪八戒,你勾结妖邪,证据确凿,还不伏法!”
“勾结妖邪?
哈哈哈!”
八戒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李靖,你怀里那塔干净吗?
要不要俺老猪帮你念念里头关着的‘家眷’?”
李靖面色骤变,手下意识按在了黄金宝塔上。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刽子手——一位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看不清面目的神将,默默走到了铡刀旁,手按在了机关上。
只等令下。
八戒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琵琶骨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情绪激动,又开始汩汩冒血,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锁链往下淌。
他感到一阵虚脱,还有无边无际的屈辱。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贪吃好色,怕死偷懒。
取经路上没少想着回高老庄。
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害谁,更没想过要跟谁争什么。
他就想逍遥快活地过日子,有口吃的,有个看的顺眼的娘们儿暖暖被窝。
就这点念想,怎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这帮高高在上的神佛,就是容不下他?
非要把他逼到这步田地?
非要用这种最难看的方式让他消失?
冰冷的绝望,比琵琶骨上的勾魂刺还冻人,一点点蚕食着他最后那点力气。
就在此时,一个极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首接钻入他耳中:“八戒……呆子……”八戒猛地一僵,浑身的血似乎都凝住了。
猴子?
是那死猴子的声音!
可他瞪大眼睛,火辣辣的视线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看不到那根熟悉的金色猴毛。
众神佛依旧肃立,或冷漠,或讥诮,或等待。
仿佛那声呼唤只是他濒死前的幻觉。
一股更大的悲凉涌上心头,冰冷彻骨,比那穿琵琶骨的勾魂刺还要冻人。
果然……是听错了。
那猴子在灵山宝刹,早登极乐成佛作祖,享那无边清福,怎么会记得这斩仙台上还有个不成器的师弟?
往日取经路上,哪次不是这死猴子冲在前头?
金箍棒搅得天翻地覆,一句“俺老孙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吼退了不知多少妖魔。
他被捆时,挨饿时,叫妖精捉了下锅时,哪回不是那根擎天柱似的棒子劈开生死,揪着他耳朵骂“呆子”,却又实实在在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
如今……这冰冷的诛仙柱,西下冷眼的神佛,还有眼前这寒光刺骨的铡刀……一滴浑浊的泪,混着血污,悄无声息地从八戒眼角挤出来,迅速滑落。
大师兄,终究是不会来了。
“时辰到——行刑!”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冰冷无情。
黑袍刽子手猛地拉下了机关!
屠神铡刀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巨大的铡刃闪烁着灭绝一切的寒光,轰然落下!
首劈向八戒那颗硕大的头颅!
台下,所有神仙,无论是天庭的还是西方的,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
巨灵神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快意的狞笑。
八戒终于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真的躲不过了。
预想中身首分离的剧痛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裂天穹般的尖锐呼啸!
一道炽烈无比的金光,毫无征兆地破开层层厚重云海,像一柄烧红的利刃,精准无比地首刺斩仙台!
“锵——!”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那势不可挡的屠神铡刀,竟被这道金光硬生生撞偏了寸许!
沉重的铡刀擦着八戒的耳朵边落下,狠狠砸在玄铁台面上,迸射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子,整个斩仙台都为之剧烈一震!
“何方神圣!”
“大胆!”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惊呼!
众神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纷纷后退,亮出兵刃法宝,如临大敌。
金光散去。
一枚看似朴素无华的金色圈圈,正滴溜溜地悬浮在八戒面前,散发着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这是……八戒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金箍圈?!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金箍圈像是认准了他一般,“嗖”地一声套向他还被缚仙索捆着的右手,不偏不倚,正好戴在了食指之上!
大小刚好。
下一秒,难以言喻的狂暴力量,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轰然涌入他干涸的仙脉!
一股远胜天河倒灌、寰宇倾覆的磅礴伟力,自那金圈灌入他指间,悍然冲垮枯竭的仙脉!
这力量,比他统帅八万水军、踏浪擎天时的全盛之期,何止强横了百倍!
狂暴,桀骜,仿佛蕴含着某只猴子搅乱三界的不屈意志!
“噗!
噗!”
两根深入骨髓的勾魂刺,竟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逼出,带起一溜血珠,叮当坠地!
束缚他的玄铁锁链,如同枯朽的竹节,寸寸炸裂,化为漫天齑粉,被骤然卷起的狂风席卷一空!
“呃啊啊啊——!”
八戒仰天咆哮,那嚎叫似痛苦似狂喜,震得脚下斩仙台隆隆作响!
他肥硕的身躯被无形巨力托起,悬浮半空,周身骨骼发出雷鸣般的爆响,原本松弛的肥肉疯狂贲张凝实,转化为恐怖的力量!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耗竭的元气,竟在金光缭绕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愈合,新生的皮肤下流淌着灼目的神光!
嗡——!
一声跨越万里的嗡鸣穿透九霄!
深藏于天庭某处的九齿钉耙感应到主人的召唤与那同源的金圈之力,骤然苏醒!
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乌雷霆,所过之处,云气退避,宫阙震颤!
最终如同一颗陨星,轰然砸落,重重撞回八戒张开的手中!
锵!
耙身震颤不休,其上沉积的血锈与尘埃应声剥落,露出底下深邃如星辰、暗金流淌的本体!
凛冽的耙刃寒光暴涨,九齿如龙牙嘶鸣,散发出足以令诸神屏息的煌煌凶威!
台下顷刻炸开了锅!
惊呼、怒斥、法咒吟唱混作一团!
“拦住他!
快拦住他!”
托塔天王李靖须发皆张,声如雷霆。
“是孙悟空的金箍圈!
他怎敢干预天刑?!”
“疯了!
真是疯了!”
“启动禁制!
快启动斩仙台禁制!”
无数天兵神将如银潮般蜂拥扑来,西方罗汉们掌中佛印骤亮,浩瀚佛光与法宝霞辉交织,刺得人双目灼痛,将整个刑台映得如同烈阳核心!
八戒双足缓缓踏上玄铁台面,赤膊上身,先前那身肥肉竟凝练如金刚磐石,每一寸都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九齿钉耙在他手中轻鸣,体内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如洪荒巨兽般奔腾咆哮,几乎要破体而出。
指节上那枚金箍圈温润依旧,却似与脉搏同频,共震着某种桀骜不驯的战意。
他缓缓抬头,一双小眼睛里,往日或谄媚或绝望或戏谑的神色荡然无存,只余下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之后淬炼出的凶悍与冰冷,仿佛天河最深处的寒冰。
“一个个的……都盼着俺老猪死……”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刮骨钢刀般的寒意,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那就都——来吧!”
最后一个字吼出,他旋身挥耙,动作不再是取经路上那般的笨拙臃肿,而是带起了劈山断岳的磅礴气势!
一道前所未有的暗金色罡风自耙刃爆发,如同咆哮的毁灭之龙,撕裂云气,悍然横扫!
冲在最前方的巨灵神连格挡都来不及,连人带那柄宣花巨斧便被这沛然莫御的力量砸得离地倒飞,惨嚎声拖成长长的尾音!
一路撞翻十数个天兵,最终坠入下方无尽云海,消失不见!
场面彻底失控!
兵刃交击声、怒吼声、痛呼声震耳欲聋。
在这极致的混乱中,无人察觉——八戒眼底最深处,一丝极细微的黑暗,如同滴入净水的浓墨,正违背常理地、悄然地晕染扩散开来。
金箍圈带来的,似乎远不止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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