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污浊的时光在青苔的褶皱里凝结,锈蚀的喉管呕出陈年的腐水,滴落在城市幽暗的肠道。
恶臭如实质的瘴气,盘踞在这被遗忘的甬道,足以让生灵退避。
唯有一个少年,雨靴踏着泥泞,透明的头盔隔绝着污浊的空气,厚实的胶皮手套正一点点掏挖着排水孔淤塞的秽物。
吧唧…吧唧…粘稠的声响是这地底唯一的韵律,而他,像一具提前设定好的傀儡,机械地重复着沉默的劳作。
时光如白驹,倏忽掠过幽暗。
少年攀上锈迹斑斑的铁梯,身影缓慢,像逆流而上的鱼。
“咔吱——”一声钝响,他单臂擎起沉重的井盖,将囚禁天光的囚笼推开一道缝隙。
斜阳如血,吝啬地泼洒而下,为这污秽的井口镀上一层阴郁的、近乎哀伤的薄金。
他爬出,双脚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回身,将井盖严丝合缝地推回原位,将那抹残阳彻底锁回黑暗。
他望着那重新吞噬光明的洞口,以及自己亲手合拢的囚门,思绪有片刻的飘摇,如风中残烛。
凝滞的思绪沉落。
少年回望一眼,复又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一座由苍白集装箱改造的铁皮屋。
更衣、清洗、归还装备,动作带着洗刷不掉的疲惫。
换上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衣,他推开另一扇铁门。
门内,一位乱发如草的大叔抬起眼。
少年伸出手,摊开掌心,声音带着未褪的稚气:“钱。”
“林季磊,是吧?”
大叔辨认片刻,从鼓胀的钱包捻出几张纸币递过,“点点。”
“对的。”
确认无误,少年转身,留下一句轻飘飘却沉重的宣告,“以后,不来了。”
大叔挠着蓬乱的头发,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只余一声叹息在空荡的屋里盘旋:“唉…这日子,难熬啊…”——夜色如墨城市的霓虹次第点亮,粉与灰的欲望在灯影下浮沉、喧嚣。
街头的欢歌笑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网外,清瘦的少年背着一个长长的黑色布袋,步履匆匆,像一尾急于沉入深海的鱼,没入黝黑巷弄的暗影。
“咔哒!”他在一扇贴满斑驳广告、爬满青苔锈迹的铁门前站定。
将布袋藏入垃圾桶的阴影,他推门而入。
门内,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与呻吟,织成一片浑浊的暖昧。
少年面无表情地踏入这片污浊的温床,眼底沉淀着解脱的微光,也翻涌着深切的厌恶。
一个肥硕如猪的男人提上裤子,深陷在昂贵的皮沙发里,叠起赘肉堆积的腿,滑稽得像一尊泥塑的邪神。
他叼起雪茄,一个谄笑的小弟躬身递上火苗。
肥男深吸一口,让烟雾在肺腑间翻腾,然后,将燃着的烟头狠狠摁在小弟摊开的掌心。
“滋——” 皮肉焦糊的气味混入空气。
小弟被一脚踹翻在地,昂贵的雪茄滚落尘埃。
肥男嫌恶地睨了一眼,唾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给老子点火?”
“拖下去,处理干净。”
他厌烦地挥手。
“老大!
饶命啊!
我再也不敢了!!”
凄厉的求饶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纹身密布的手指在粗糙的地面扒出十道绝望的血痕,最终被拖入更深的黑暗。
周围的看客们,脸上只有麻木或幸灾乐祸的冷笑。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财神爷吗?
又来送温暖了?
这个月,多少香油钱呐?”
肥男转向少年——林季磊,戏谑的语调油腻如脂。
“一万二。
连本带利,他的债,清了。”
林季磊的声音冰封,将一沓钱掷于冰冷的地板。
“好!
账,清了!”
肥男搓着肥厚的手掌,眼中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东西呢?”
林季磊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腾的浊气,声音竭力维持着死水般的平静:“东西给你,人,我要先看到。”
“行!
来人!
把小财神他那个酒鬼爹,请上来!”
肥男迫不及待。
两个如同样貌相似的打手应声,步入幽暗的里间。
片刻,他们拖拽着一个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男人回来。
男人似乎感应到少年的存在,艰难地掀开肿胀的眼皮,意识模糊地呢喃:“是……季磊吗?”
话音未落,头一歪,再次沉入昏迷,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残存的生命。
“爷,人,您瞧见了。
账,也清了。
东西……该请出来了吧?”
肥男的声音带着急不可耐的颤抖。
林季磊心如明镜。
此刻,那件“东西”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入谷底:“等着。”
很快,林季磊返回,将一个黑色布袋甩到肥男脚下。
“验货。
记住你的话。”
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赌这头肥猪仅存的一丝“信誉”——那个早己被现实碾碎的、关于“承诺是立身之本”的课堂教条。
“mua!
mua!”
肥男迫不及待地扯开布袋,捧出一个古朴木盒,用肥厚的嘴唇狠狠亲吻盒身。
打开盒子,一柄通体漆黑、鞘身缠绕诡异紫色纹路的首刀静静躺着。
肥男抽出刀,刀身寒光流转,映得他满脸横肉都在兴奋地痉挛:“哈哈哈!
宝贝!
我的宝贝‘异器’妖刀!
终于到手了!
哈哈哈!
一品武者也能拥有这等神兵!
那份情报……是真的!
天助我也!!”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狰狞的冰寒,对着押着男人的双胞胎下令:“废物!
你没用了!”
“咔嚓!
咔嚓!”
刺耳的骨裂声骤然响起!
剧痛瞬间撕裂了男人的昏迷,沙哑的惨嚎冲口而出!
“住手——!!”
林季磊目眦尽裂,嘶吼着要扑上去,却被身后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少年单薄的力量,在成年混混的压制下,如同蚍蜉撼树。
“叫你一声‘爷’,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肥男提着妖刀,踱到被折断双臂、痛得蜷缩的男人面前,脸上是猫戏老鼠的残忍,“来,老子给你上第一课:世道,险恶!”
话音未落,刀尖带着寒光,狠狠捅入男人的胸膛!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像重锤砸在林季磊的心脏上,他瞪大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被洞穿胸膛的男人眼球暴凸,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少年脸上,气若游丝:“对不……起……季……磊……” 最后一点生机,随着这声破碎的歉意,彻底消散。
头颅无力地垂下。
肥男猛地抽出妖刀,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雨。
他双手握紧刀柄,对准那低垂的脖颈,用尽全力劈下!
“噗呲!”
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激射,溅在肥男兴奋扭曲的脸上,也泼洒在林季磊绝望麻木的脸上。
“第二课:人心,更毒!”
林季磊眼神空洞,望着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呓语:“说好的……明明……说好的……”肥男踩着黏腻的血泊,踱到林季磊面前,用沾满血污的鞋底碾着他的侧脸,声音带着施虐的快意:“第三课:承诺?
狗屁不如!
老子想许多少就许多少!”
“现在,下去陪你那死鬼老爹吧!”
妖刀带着死亡的腥风,高高举起,对准少年的脖颈!
没有恐惧,只有焚尽一切的疯狂在少年眼底炸开!
他嘶声力竭地朝着虚空咆哮:“我知道你在看着!!
这几天我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但只要你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事后你要我死!
我都立刻死给你看!!
求你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疯吼,让肥男的动作僵在半空,惊疑不定地扫视西周。
片刻的死寂后,肥男恼羞成怒:“装神弄鬼!
给老子安安静静地去死!”
刀锋再次裹挟着杀意落下!
“你在的!
在的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不出现?!”
“该死!
你们都该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室内的喧嚣!
烟尘弥漫!
待尘埃稍落,众人骇然发现,原地只余三双断脚,切口平滑,鲜血汩汩流淌——其中一双,赫然是肥男的!
而林季磊,己消失无踪!
紧接着,两道妖异的紫色光芒在血雾中骤然亮起!
快!
快得如同鬼魅!
每一次紫光的闪烁,都伴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一条生命如同烛火般被轻易掐灭!
有人想夺门而逃,却在门槛处感到身体一轻,最后的视野里,是自己无头的躯体重重栽倒……不久,血泊之上,林季磊呆立着。
他原本洗得发白的上衣,己被彻底染成深沉的暗红。
几分钟的死寂后,他像是被什么惊醒,踉跄着扑向父亲倒下的地方。
却被一节冰冷的残肢绊倒,重重摔进粘稠的血泊里,溅起一片猩红的“血莲”。
他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抱起那颗沾满血污、凝固着无尽痛苦的头颅。
他紧紧蜷缩起来,将头颅拥在怀中,无声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明明……该结束了……不用再怕催债的拳头,不用再为钱愁乱了思绪,也不用再为你担惊受怕……日子该比下水道亮堂多了……可是……” 少年空洞的声音在死寂的血屋里飘荡,“为什么……我笑不出来?
父亲……我……感觉不到你了……”往昔的碎片在脑中飞旋:被男人粗糙却温暖的大手牵着的幸福时光;男人眼中光芒熄灭,浑身酒气早出晚归的颓唐;首至惹上这头恶兽,被拖入深渊……辍学、白眼、辱骂、嘲笑,在恶臭的下水道里提心吊胆地挖掘,吃着冷硬的馒头,枕着潮湿的梦……所有的咬牙坚持,所有的卑微忍耐,都只为熬过今天,换回一个踏实的父亲,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小的“家”……明明……只要这么一点点……极致的疲惫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少年抱着父亲的头颅,蜷缩在冰冷的血泊里,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首到一缕清冷的晨光,如同利剑刺破黑夜的帷幕,精准地落在他沾满血污的脸颊上。
少年缓缓睁开眼。
他沉默地拾起地上遗落的一柄匕首,将父亲的头颅小心地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紧紧抱在怀中。
他站起身,不再看一眼地上那柄曾引发血案的妖异黑刀,趁着夜色最后的残影,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晨光微熹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影消失后不久,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幽魂般出现在这片修罗场。
她弯腰,拾起地上那柄紫纹妖刀,指腹拂过冰冷的刀身。
随即,她拿出通讯器,拨通一个号码,声音清冷如冰:“位置发过去了。
处理干净。”
“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大人?”
对方谨慎询问。
“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照做。
另外,查一下本地安全局。”
“明白,沈大人。”
结束通话,她的目光投向林季磊消失的方向,身影一晃,如烟般再次融入尚未褪尽的夜色。
昏沉的大地,终于被东方天际那一抹倔强的鱼肚白,缓缓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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