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脱手的瞬间，银光撕裂了空气，纪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转。
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
下一秒，冰冷的图书馆地砖透过鞋底传来真实的触感，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隔着玻璃，她看见纪萱蜷缩在几个同学中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肺呕出来。
地上散落的书本上，刺目的猩红斑点像泼上去的颜料。
有人正对着手机语无伦次地喊叫，声音隔着玻璃显得遥远而失真。
“别过去！”
沈时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吃痛。
他的声音急促，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紧绷感，“我们这样凭空冒出来，会吓死人的！”
纪瑶猛地扭头看他，他脸上那种属于时间魔法师的从容早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慌乱的专注。
他从那件旧夹克的内袋，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铜壳怀表。
表盖弹开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拇指用力按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按钮，嘴唇快速翕动：“二十西时，西季轮回，位列，时辰砂，止！”
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
飘落的纸屑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线吊着。
那个打电话的同学，嘴巴张着，惊恐的表情冻结在脸上。
图书馆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纪瑶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沈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纪萱。
纪瑶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妹妹静止在那里，维持着痛苦咳嗽的姿态，嘴角蜿蜒着一道暗红的血痕，衬得那张年轻的脸惨白如纸。
纪瑶颤抖的手抚上妹妹的下巴，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心惊。
更让她几乎窒息的是，纪萱纤细的脖颈皮肤上，赫然浮现出几点深褐色、针尖大小的老年斑，那是那些东西是只有垂暮老人才会有的啊！
“她才十七啊，救命，老天”纪瑶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哭腔。
沈时己经半跪在纪萱身边，手指迅速搭上她的颈侧和手腕。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专业，但眼神却像个拼命回忆急救知识的医学生。
“诅咒，加速了……”他喘着气，声音干涩，“我分担的…只是你那份…对她…不够…”他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晃动着幽蓝的液体，像浓缩的夜空。
“这个，能拖一拖，快！！”
周围的空间开始不稳定地晃动、嗡鸣，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画面。
沈时眼神一凛，几乎是粗暴地捏开纪萱的下颌，将那蓝色液体一股脑灌了进去。
动作快得纪瑶的心都揪紧了。
他一把拽起纪瑶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退回走廊的阴影里。
“三、二、一，动！”
沈时低喝。
时间洪流轰然重启。
嘈杂声浪瞬间涌入耳朵。
纪萱猛地呛咳了几声，随即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奇迹般地平息了，脸上也泛起一丝虚弱的、病态的红晕。
“她，没事了？”
纪瑶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沈时没有回答。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我们？”
他困惑地转头看向纪瑶，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图书馆？”
纪瑶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往下沉。
“你，你不记得了？”
她盯着他，试图从他年轻的、困惑的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
沈时用力皱紧眉头，努力思索的样子笨拙又认真，像在努力回忆昨天背过的课文。
“我记得…我们要去…某个地方？
很重要的事？”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玻璃窗内的纪萱，女孩正虚弱地靠在同学怀里。
“哦,对，你妹妹”他喃喃道，“她，生病了？
很严重那种？”
纪瑶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不只是脸，他的记忆，也像指间的沙，漏得越来越快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几分钟就模糊不清。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撕裂了空气。
这声音像针一样刺醒了恍惚的沈时。
“走！
快走！”
他眼神瞬间清明，带着一种被追捕般的紧张，一把拉住纪瑶的手腕就往反方向跑，“不能让他们缠上问话，去时间花园，那里看得清。”
再次踏入那座诡异的花园，沈时首奔中央的水池，脚步快得像要逃离什么。
水面涟漪荡开，清晰地映出医院的场景：纪萱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急匆匆推进急诊室。
几个白大褂围在屏幕前，指着那些跳动的曲线和图像，脸上是难以置信的困惑和凝重。
纪瑶甚至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这，完全不符合年龄啊，器官衰竭，八十岁？
这无法解释啊医院，救不了她。”
沈时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拳头无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只有，契约。
毁了它才行。”
“契约在墨菲斯手里！”
纪瑶想起水镜里那个阴森的黑袍身影，心焦如焚，“可我们去哪儿找那个老怪物？”
沈时像是被点醒了，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所有的口袋里翻找，像丢了钥匙的孩子。
终于，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磨破了边角的牛皮笔记本。
他急切地翻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
然而，大部分页面是刺眼的空白，只有最前面几页，散落着几行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像是意识模糊时随手涂鸦的。
纪瑶凑过去，努力辨认：“日…全食…”、“…环…时间？”
、“锚…记…这，这都是什么啊？”
她指着那些词，声音发颤。
沈时茫然地盯着那些字，眼神空洞。
突然，他像被电击般猛地抬头，双手死死抓住纪瑶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她骨头都在呻吟：“日全食！！”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三周后！
就是那天！
唯一的机会！
毁了契约！”
“怎么毁？！”
纪瑶急切地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需要…需要…”沈时的表情瞬间扭曲，痛苦地捂住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该死！
真他妈的该死！
我知道的！
我明明记得的啊！”
他像困兽般低吼，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绝望。
纪瑶的心被他的痛苦狠狠揪住。
她上前一步，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年轻而颤抖的身体。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带着一种脆弱的温热。
“没事，没事的，慢慢想，不着急。”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哽咽，轻轻拍着他的背。
在她笨拙的安抚下，沈时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他抬起头，眼神却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清澈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毫无保留的真诚。
“纪瑶，”他轻声唤她，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我好像，己经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纪瑶心里激起千层浪。
眼前的沈时，眼神干净炽热，带着点羞涩，像个第一次鼓起勇气向暗恋学姐告白的大学新生。
这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疏离感、眼神深邃如古井的时间魔法师，判若两人。
“你，你现在的记忆。”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是停留在多少岁的时候？”
沈时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小了。
“嗯，大学刚毕业？
二十二三？”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带着点青涩的笑容，“就记得刚拜师学艺那会儿，兴奋得睡不着觉，后面的事，糊里糊涂的，像蒙了层雾。”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了纪瑶的心脏。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很快就会忘记所有复杂的咒语、深奥的知识，甚至忘记“沈时”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我们，得找人帮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找林瑞。”
“林瑞？”
沈时一脸茫然，眼神里是纯粹的陌生和疑惑，“谁啊？
你朋友吗？”
纪瑶只觉得脚下最后一点支撑也消失了，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林瑞，那个跟了他好几年的助手，那个总是默默帮他处理琐事的人，也被他彻底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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