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低着头,快步走到院子角落的猪圈旁。
那头瘦骨嶙峋的黑猪立刻哼哼唧唧地凑到栏杆边。
她将篮子里的猪草倒出来,拿起钝重的柴刀,开始机械地剁草。
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这活计上。
山脚下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他是什么人?
为什么受那么重的伤?
会不会给这个本就艰难的家带来灭顶之灾?
后怕一阵阵袭来。
她刚才的举动太大胆了。
万一被人看见……王氏那双精明的眼睛仿佛就在背后盯着她,让她如芒在背。
“姐……”细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念禾回过神,看到妹妹沈宁端着一个破口的瓦碗,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碗里是半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底下沉着几根看不出原样的野菜。
“娘让你先吃点东西……”沈宁小声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碗粥,咽了口口水。
记忆里,这就是他们二房常见的饭食。
干的、稠的通常都紧着爷奶和大房,还有那个要考功名的堂哥沈荣。
沈念禾心里一酸。
她接过碗,摸了摸沈宁枯黄的头发:“你吃了吗?”
沈宁摇摇头:“娘说等爹回来一起吃。”
沈念禾看着那清可见底的粥,又看看眼前面黄肌瘦的妹妹,再想到窝棚里那个生死未卜、更需要能量补充的男人,哪里还吃得下。
她将碗推回去:“姐不饿,你喝一点。
慢点喝,别呛着。”
沈宁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犹豫起来:“可是……听话。”
沈念禾语气温和却坚定,“姐刚才在外面……找到点能吃的嫩草根,嚼过了。”
她撒了个谎。
沈宁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那珍惜的模样让沈念禾鼻尖发酸。
必须想办法弄到更多吃的。
不是为了那个陌生人,首先是为了她自己和眼前的弟妹能活下去。
她加快速度剁完猪草,将混杂着泥土和草屑的食料倒进猪槽。
黑猪立刻埋头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做完这些,她又被王氏指使着去收拾灶房。
冰冷的灶台,油腻的破瓦罐,寥寥几件磨损严重的厨具。
她仔细清洗着,目光扫过角落里一个小布袋,那是沈家自己晒的粗盐,金贵得很,平时都被王氏锁在柜子里,只有做饭时才拿出来用一点。
她心里微微一动。
收拾完灶房,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沈老实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地里回来,沉默寡言,脸上带着惯常的麻木和逆来顺受。
柳氏勉强起身,一家人就着一点咸菜疙瘩,分食了那锅照得见影子的野菜粥。
饭桌上气氛压抑。
王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着谁家姑娘卖了多少钱,谁家小子又吃了多少粮,目光时不时瞟向沈念禾。
沈念禾只低头默默喝着自己碗里那点清水般的粥,心里却警铃大作。
夜里,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身边弟妹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沈念禾毫无睡意。
月光从窗户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夜里寒冷,他伤得那么重,能熬过去吗?
她留下的那点水和饼子屑,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王氏的话……卖了她?
看来这事爷奶和大房己经动了心思,必须尽快想办法。
她忽然想起藏在外面的那些马齿苋和荠菜。
明天得找个机会拿回来。
还有,窝棚那里……她得再去看看。
但不是空手去。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盐!
粗盐化水可以简单清洁伤口,一定程度上能预防溃烂。
虽然刺激性强,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还有吃的……家里看得紧,粮食是绝不可能拿到的。
但后山……或许还有别的机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念禾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柳氏还在昏睡,沈安和沈宁也睡得正沉。
她溜出屋子,先是跑到昨天藏野菜的地方,还好,那些马齿苋和荠菜还在,只是有些蔫了。
她迅速用衣襟兜起来。
然后,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摸进灶房。
王氏装盐的那个小布袋果然己经拿出来放在灶台角落,准备做早饭时用。
沈念禾的心脏怦怦首跳。
她极快地捏了一小撮盐,用昨天撕剩的干净衣角包好,塞进怀里。
又飞快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点冷水灌进一个小小的竹筒里——这是原身平时用来喝水的。
做完这一切,她像猫一样溜出院子,朝着后山窝棚的方向跑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
她一路警惕地观察着西周,幸好时辰尚早,村民大多还没起床。
靠近窝棚,她放缓脚步,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拨开掩饰的树枝,晨光微熹中,她看到那个男人依旧躺在干草上,姿势似乎和她离开时一样。
难道……己经死了?
她颤抖着手,再次探向他的颈侧。
皮肤依旧是冰凉的,但……脉搏似乎比昨天有力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微弱,但确确实实地在跳动。
他还活着!
沈念禾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忧虑。
活着,就意味着她还得继续管下去。
她拿出竹筒和水,先小心地润湿他的嘴唇。
这一次,他吞咽的动作明显了一些。
接着,她咬咬牙,拿出那包盐,倒了一点进竹筒剩下的水里,摇晃溶解。
然后,她用新的布条蘸着盐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胸前的伤口。
盐水触及伤口,昏迷中的男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模糊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皱起。
沈念禾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竹筒扔了。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他并没有醒来,只是痛苦地喘息着,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知道这很疼,但这是防止感染最原始有效的办法了。
清理完伤口,她又把怀里蔫了的马齿苋拿出几根,揉出汁液,敷在伤口周围——记忆里好像有点消炎止血的土方?
聊胜于无。
最后,她把剩下的马齿苋和荠菜放在他手边,又留下那个装了清水的竹筒。
做完这一切,天色己经亮了不少。
她必须立刻赶回去。
离开窝棚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依旧昏迷,但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血色?
或许是她的错觉。
晨光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更加清晰,即使带着伤和污迹,也能看出原本的俊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硬朗气质。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或流民。
沈念禾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安,迅速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快步朝沈家院子跑去。
刚溜进院子,就听见王氏尖利的嗓音己经开始在晨雾中回荡:“一个个都死了吗?
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等着老娘伺候你们啊!”
新的一天,在骂声中开始了。
而沈念禾知道,她艰难求生的路上,又多了一个沉重而不能言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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