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麟羲,正蹲在江州庐陵的破庙里。
檐角漏下的日头在地上晃,像块被晒化的金子,晃得人眼晕。”
“从21世纪的图书馆到这儿,整两年了。”
“刚睁眼时,手腕被麻绳勒出红痕,牙行那自称是我爹的人,说桓公子就好这口。”
“那会儿我还攥着半本《东晋门阀政治》,书页被汗浸得发皱——原来历史书上的‘桓家’,不止有恒温,还有把人当牲口挑拣的规矩。”
“‘男宠’两个字砸过来时,我才懂什么叫身不由己。
抵死不从的下场,是藤条抽在背上,一下下,疼得像骨头要裂开。
他们最后嫌我‘倔’,用破席子裹了,扔出建康城门时,我听见赶车的啐了句不知好歹。”
“南漂的路,比课本里的‘衣冠南渡’难十倍。
挑货郎担时,被地痞抢过整月的铜板;在酒楼洗碗,掌柜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骂我手脚不利索现在跟着这群混子劫道,昨天手一抖,刀划开了个商贩的喉咙——血溅在手背上,腥气钻进鼻孔,到现在还没散。”
“怀里的钱袋坠得慌,三十多两碎银,是两年的全部家当。
够买什么?
不够买个安稳觉。”
“茶馆里总有人嚼舌根,说‘司马睿快不行了’,说‘建康要变天了’。
我蹲在角落啃糙米饭,米粒硌得牙床疼。”
“他们哪知道,我课本里明晃晃写着,司马睿在建康站稳脚跟,还得等两年。
这些谣言,不过是世家们磨牙时的唾沫星子。”
“我怕的不是变天,是这世道本身——它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曾以为自己是历史系的,露两句‘文采’总能混口饭。”
“首到写的诗被老秀才扔在地上,说‘野路子’;讲的典故被乡绅笑‘胡吣’。
狗屁机会,影子都没见着。”
“更邪门的是这世道。
上个月在码头,见个瘸腿老道对着翻江的货箱捏诀,那箱子‘呼’地浮上来,稳稳落岸。”
“周围人该搬货搬货,该骂娘骂娘,像看惯了似的。
还有回听杂役说,王家有面铜镜,半夜能照出墙里的贼。”
“这些玄幻玩意儿,我盯着看了很久。
老道救不了被劫的商队,王家的镜子防不住门阀倾轧。
历史的车轮该碾过谁,还是碾过谁,半分不差。”
“今年十七了。”
“在原来的日子里,十七岁该为月考愁,该偷偷给前桌女生塞奶茶。
在这儿,我得数着碎银算下顿在哪,得防着官兵盘查,得忍着背上旧伤的疼,想下次劫道该不该带刀。”
“他们说穿越是开挂,是爽文。”
“我摸了摸手背上的血痂,只觉得这挂,早被这世道磨成了渣。”
正午时分,麟羲刚和几个同伴从山上下来,官道的兵莫名多了起来,商贩们宁愿钻进荆棘丛生的山路,也不肯走那看似平坦的官道——他们正是冲这些绕路的商队来的。
原以为能捞笔大的,摸到近前才发现是支小商队,几辆破马车摇摇晃晃,拉着些粗布和杂粮,连个像样的镖师都没有。
本是手到擒来的活计,偏生有个商贩急红了眼,抄起扁担就往他头上砸。
他手比脑子快,短刀“噌”地出鞘,原只想吓退对方,可刀锋划破喉咙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手背上。
那商贩眼睛瞪得滚圆,首挺挺倒下去时,麟羲才猛地攥紧了刀。
手还在发颤,刀鞘撞着腰侧硌得慌。
方才那血溅在手腕上,现在凝成暗红的渍,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只想往地上蹭。
七个人分赃,他理所当然拿了两成。
七只手在桌上扒拉,铜板滚得叮当响。
他捏起自己那两份,碎银边缘割得掌心发疼——三十多两了,沉甸甸压在怀里,倒像是把这两年见不得光的日子都揣在了身上,每一分都沾着土,裹着险。
几个人一股脑扎进路边的小客栈,木桌被拍得砰砰响。
麟羲靠在墙角,眼尾扫过门口晃过的挑夫,后颈冒着凉气——刚沾了人命就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分赃,这群混小子是嫌脖子上的脑袋挂得太稳当。
“羲哥,要不你去勾栏院吧?
来庐陵吃了一年苦,脸都糙了,差点把你这好皮囊熬废了”,那个瘦得像竹竿的高个凑过来,胳膊肘往他肋下顶了顶,笑得不怀好意。
他抬眼时,眼底还凝着方才杀人的滞涩,抓起桌上的空碗就往瘦高个那边扔,碗沿擦着对方耳朵砸在墙上,碎成几片:“滚你娘的!
老子要想靠脸吃饭,当初就不会被桓家像扔破鞋似的扔出来。”
“也是哦”,另一个矮胖子接话,故意拖长了调子,“咱羲哥偏要扛刀子吃土,放着勾栏院里的软香暖玉不要,可不就馋得某些人……”哄笑声瞬间炸开来,震得客栈梁上的灰都掉了些。
“他娘的,一群王八蛋”,他笑骂着踹了矮胖子一脚,抓过钱袋往怀里按了按,转身就走。
背后的哄笑声撞在斑驳的木门上,他没回头。
只觉得日头更毒了,晒得后颈发疼。
手背上的血渍早干了,可那股腥气像钻进了骨头缝,跟着他一步步往日头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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