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是被手机闹钟震醒的,睁开眼时,窗帘缝里漏进来的光正落在衣柜门上。
她盯着门板上那道浅痕发了会儿愣——是上周试穿紧身牛仔裤时,后腰撞在柜角磕出来的。
当时张蔓还笑她:“你看,连衣柜都嫌你总躲在宽松衣服里,给你留个记号。”
手机又震了,是周明轩的消息:“林微姐,昨晚改的PPT封面超赞!
下午选题会要是过了,我请你喝奶茶呀!”
后面跟了个摇尾巴的小狗表情包。
林微捏着手机坐起来,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没立刻回。
“请喝奶茶”西个字在她心里转了个圈,软乎乎地落下来——是单纯谢她帮忙,还是找借口多接触?
她掀开被子踩在地板上,赤脚走到衣柜前,手指扒着柜门边缘,没敢立刻拉开。
衣柜最上层的收纳盒里,还压着那件米白色衬衫。
昨天对接完陈默,她回来就把衬衫洗了,晾在阳台时,特意让洗衣机多甩了遍水,怕布料皱。
此刻盒子边角露出点衬衫领口的折痕,像在勾她——穿吗?
穿了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毕竟周明轩只说请喝奶茶,又没说要单独见。
她蹲在衣柜前翻T恤,翻出件灰扑扑的旧卫衣,套在身上时,布料蹭过胳膊,松松垮垮的舒服。
可对着穿衣镜转了半圈,又觉得不对:卫衣袖口磨出了毛边,洗得发旧的灰色贴在皮肤上,显得整个人没精神。
要是下午选题会周明轩真请奶茶,他会不会觉得“林微姐怎么总穿得这么随便”?
“想什么呢。”
林微对着镜子扯了扯卫衣帽子,把碎发都塞进去。
高中时被起绰号的事又冒出来——那时她穿件新买的粉色T恤,被后排男生喊“粉馒头”,从那以后,她衣柜里就只剩黑灰蓝三色,连件带花纹的衣服都不敢买。
张蔓骂她“自虐”,她却觉得:穿得普通点,至少不会被人盯着看。
到出版社时,周明轩正站在她工位旁,手里拎着两个纸袋。
见她来,眼睛亮了亮:“林微姐!
我买了早餐,给你带了豆浆和饭团。”
纸袋递过来时,带着点热乎气。
林微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笑了笑:“我看你昨天没吃早餐,怕你饿。”
“谢啦。”
林微把纸袋放在桌上,没敢看他的眼睛。
她拆饭团包装时,余光瞥见周明轩还站在旁边,盯着她的卫衣看——他是不是在想“怎么又是这件”?
她下意识把卫衣下摆往下拽了拽,遮住腰侧。
“姐,你这件卫衣……”周明轩忽然开口,林微的心猛地一跳,捏着饭团的手紧了紧。
“是不是洗得太勤了?”
他挠了挠头,“我妈说纯棉的衣服洗多了会变形,你看袖口都毛了。”
林微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袖口。
确实,一圈毛边软乎乎地塌着,像只没精神的小狗。
她原以为他会说“不好看”,没想到是这句。
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涩——原来他注意到的不是“穿得随便”,是“衣服旧了”。
“穿惯了,懒得换。”
她往嘴里塞了口饭团,含糊着说。
“也是,舒服最重要。”
周明轩没再追问,转身往自己工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下午选题会要是过了,咱去楼下那家新开的奶茶店?
听说有季节限定的葡萄酪酪。”
林微“嗯”了声,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卫衣袖口的毛边。
她从包里翻出笔记本,翻开“周明轩”那页,在“观察点7”下面补:“给早餐,注意到卫衣袖口毛了,没说不好看,只说洗变形了。
疑问:是真关心,还是随口找话?
(他是不是觉得我买不起新衣服?
)”写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在“买不起新衣服”后面画了个叉,却没把那句话涂掉。
上午改稿子时,林微总走神。
改到散文集里《旧衣》那篇,作者写:“母亲总说‘衣服要穿得精神’,后来才明白,‘精神’不是料子多好,是穿衣服的人敢抬头。”
林微盯着“敢抬头”三个字看了会儿,指尖在键盘上停住——她多久没“敢抬头”穿衣服了?
手机“叮”地响了声,是陈默的邮件:“封面改好了,附在附件,看是否需要调整。”
林微点开附件,新改的银杏叶封面躺在屏幕上。
叶脉的线条果然软了,叶梗弯出个温柔的弧度,底色是淡淡的暖黄,像晒过太阳的旧书页。
她盯着图看了会儿,忽然想起昨天陈默递糖时的样子——他手指上沾着蓝颜料,指甲缝里都是,却没在意,只专注地盯着草图。
她回复:“很贴文字!
不用改啦,谢谢~”想了想,又加了个笑脸表情,发送时又觉得太刻意,赶紧撤回,改成“辛苦啦,没问题”。
刚把邮件发出去,李姐路过她工位,敲了敲桌子:“小林,下午散文集作者要过来趟,和陈默一起对接下内页插图的事,三点,在小会议室。”
“好。”
林微应了声,心里却“咯噔”一下。
作者要来?
是那位70岁的老太太?
她会不会看自己穿得太随便,觉得“这编辑不专业”?
她下意识摸了摸卫衣的领口——早上没来得及熨,有点皱。
她转头看向衣柜的方向——那件米白色衬衫还在收纳盒里。
穿衬衫吧?
至少显得利落。
可穿了会不会太刻意?
毕竟只是对接工作,又不是见客户。
她纠结了会儿,还是从抽屉里翻出件浅蓝衬衫——比米白色那件宽松点,却比卫衣利落,算是“折中”。
去洗手间换衣服时,林微对着镜子站了站。
浅蓝衬衫的领口正好卡在锁骨处,没那么显瘦,却也不臃肿。
她伸手摸了摸衬衫的料子,是棉的,软乎乎的,比米白色那件舒服。
可对着镜子扯了扯衣角,又觉得不对:是不是太正式了?
陈默会不会觉得“昨天还穿卫衣,今天穿衬衫,她是不是在装”?
“想什么呢。”
她对着镜子皱了皱眉,把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算了,专业点总没错。
下午两点五十,林微往小会议室走。
路过美术部时,看见陈默正站在打印机前,手里拿着几张内页插图的小样。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和昨天的深灰T恤比,多了点利落。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愣了愣:“换衣服了?”
林微的脸“腾”地热了。
他怎么注意到了?
她扯了扯衬衫袖口:“嗯,下午有作者来,怕穿卫衣太随便。”
“不会。”
陈默低头把小样整理好,“你穿卫衣挺好看的,软乎乎的。”
林微愣在原地。
他说“好看”?
不是“还行”,是“挺好看”。
她盯着陈默的侧脸,他正把小样往文件夹里塞,指尖沾着点黑颜料——应该是刚画完插图没洗手。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一点刻意的样子。
“谢……谢谢。”
林微的声音有点抖,赶紧往会议室走,没敢回头。
作者老太太来得很准时,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本旧相册。
“小林编辑?”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手心暖暖的,“我看了你改的稿子,改得好,把我没说出来的话都补进去了。”
“您过奖了。”
林微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想把衬衫领口往下拽,却被老太太按住手:“别拽,这衬衫颜色衬你,显和气。”
老太太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像朵花,林微忽然不紧张了。
她和陈默挨着坐在老太太对面,陈默把内页插图的小样递过去:“您看这几页,是不是贴合您写的场景?”
老太太翻着小样,翻到《旧衣》那篇对应的插图时,停住了。
插图上画着个小姑娘,蹲在衣柜前,手里拿着件旧T恤,衣柜门开着,里面挂着几件灰扑扑的衣服,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小姑娘的发顶上。
“画得真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写这篇时,就想起我年轻时,总穿我妈剩的旧衣服,觉得丢人。
后来才知道,衣服旧不旧没关系,心里亮堂就行。”
她抬头看林微,笑了笑,“小林编辑,你是不是也有件穿惯了的旧衣服?
舍不得扔的那种。”
林微愣了愣,想起自己那件灰卫衣。
她点了点头:“是,穿了三年了。”
“那就别扔。”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穿得舒服,比什么都强。
要是觉得旧了,配个新围巾就行,不一定非要换衣服。”
陈默在旁边忽然笑了笑,林微转头看他,他正低头在小样上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浅痕:“我画的时候,总觉得这小姑娘该穿件软乎乎的衣服,硬邦邦的衬衫不合衬。”
他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点笑意,“下次对接,你还是穿卫衣吧,看着自在。”
林微的脸又热了,这次却没觉得别扭。
她看着陈默手里的小样,小姑娘手里的旧T恤画得软乎乎的,像她那件灰卫衣。
阳光落在插图上,暖黄的底色衬得旧T恤也不那么寒酸了。
对接会结束时,老太太要走,林微送她到电梯口。
老太太忽然回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那个美术编辑,眼睛亮得很,他看你穿衬衫时,眉头皱了下呢。”
林微愣在电梯口,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
眉头皱了下?
是觉得不好看吗?
还是……觉得她穿得不舒服?
回到工位时,周明轩跑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奶茶:“姐!
选题会过了!
我买了葡萄酪酪,给你!”
奶茶杯递过来,冰凉的杯壁贴着指尖。
林微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姐,你换衬衫啦?”
周明轩盯着她看了看,笑了笑,“挺好看的,比卫衣精神。”
林微“嗯”了声,没像早上那样紧张。
她吸了口奶茶,葡萄的甜混着乳酪的香,很清爽。
她看着周明轩的笑脸,忽然觉得:他说“好看”,可能就是单纯觉得好看;他请喝奶茶,可能就是单纯想道谢。
“对了姐,”周明轩忽然说,“我表姐开服装店的,有几款卫衣特别舒服,纯棉的,不掉毛,下次我给你带件?
不用钱的!”
林微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用啦,我那件还能穿。”
她顿了顿,补充道,“穿惯了,舒服。”
周明轩没再坚持,笑着回了工位。
林微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奶茶,又看了看自己的浅蓝衬衫。
她从包里翻出笔记本,翻开“陈默”那页,在“观察点1”下面写:“说我穿卫衣好看,让我下次对接穿卫衣。
细节:说这话时在笑,画插图时把小姑娘画成穿软乎乎的旧衣服。
疑问:可能只是觉得我穿卫衣更自在?
(他皱眉头,或许是觉得衬衫不合我?
)”这次她没画问号,只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下班时,林微把浅蓝衬衫换下来,换回了灰卫衣。
穿回卫衣的那一刻,她松了口气,像卸下了层薄薄的壳。
她拎着包往门口走,路过美术部时,看见陈默还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改图。
她犹豫了下,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插图……谢谢啊,作者很喜欢。”
陈默抬头看她,眼睛亮了亮:“穿卫衣了?”
“嗯。”
林微笑了笑。
“挺好。”
陈默低下头,继续改图,指尖在鼠标上点了点,“明天有时间吗?
内页还有几处想和你对对,中午在食堂吃?”
“好啊。”
林微应了声,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楼梯口时,她摸了摸卫衣袖口的毛边,没觉得丑,反而觉得软乎乎的,很亲切。
她想起老太太的话:“心里亮堂就行。”
或许真的是这样——衣服旧不旧,显瘦不显瘦,其实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穿的时候敢不敢抬头,敢不敢觉得“我穿这件,挺舒服的”。
回到家,林微把米白色衬衫从收纳盒里拿出来,叠好,放进了衣柜的中层——不再压在最深处。
然后她把灰卫衣洗干净,晾在阳台,让风吹着。
月光落在卫衣上,软乎乎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
她想,明天穿卫衣去对接吧。
舒服,自在,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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