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柜“嗡”地响了声,林微捏着两盒牛奶的手指紧了紧。
玻璃门映出她的脸——嘴角还僵在刚才对收银员笑的弧度上,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旧录像带。
“林微姐?”
身后传来周明轩的声音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嘴角弯得更圆了些。
转头时看见他手里拎着袋爆米花,蓝白条纹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和上次送饼干时一样,带着点干净的少年气。
“买这么多爆米花?”
她把牛奶放进购物篮,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这是她练了很多年的“安全语气”,不会让人觉得冷淡,也不会显得太热情。
“晚上部门聚餐,说要一起看科幻片。”
周明轩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爆米花的纸筒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姐你也来吧?
李姐说算你一个。”
林微的指尖在购物篮的提手上划了下。
部门聚餐她向来躲,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时,她总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哪儿——笑太早怕显得刻意,接话慢了又怕冷场,每次散场回家,脸颊的肌肉都酸得能拧出水。
可周明轩正仰着头看她,眼睛亮得像便利店门口的LED灯,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变成了软乎乎的“好啊”。
她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嘴角还挂着笑,连眼角的细纹都堆得很“标准”。
这是她从高中就练会的本事。
那时后排男生喊“大白馒头”,她不敢瞪回去,只能扯着嘴角笑,笑到对方觉得没意思,骂骂咧咧地转回头;后来在出版社实习,带她的前辈总挑错,她也笑,边笑边点头,前辈说“小林脾气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夜里对着镜子揉脸时,指尖能摸到嘴角僵硬的肌肉。
聚餐的包厢在电影院旁边的KTV里。
林微到的时候,陈默正靠在沙发角落翻电影票。
他穿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手指间夹着的票根被捏得发皱。
“来了?”
他抬头时,帽檐滑下来点,露出双很亮的眼睛,“李姐让选电影,你看看这两部哪个行。”
两张票根递过来,一张印着《星际漫游》,海报上是艘破破烂烂的飞船漂在星云里;另一张是《未来代码》,满屏都是闪着光的机械臂。
林微指尖碰了碰《星际漫游》的票根——她其实不喜欢科幻片,那些讲时空穿越的情节总让她头晕,可上次看陈默的速写本,里面画过张星云的草稿,蓝紫色的笔触,像把碎星星揉在了纸上。
“这个吧。”
她把《星际漫游》的票推过去,指尖蹭到陈默的指腹,凉的,像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牛奶。
陈默“嗯”了声,把票收起来时,忽然瞥了眼她的脸:“脸不舒服?”
林微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嘴角。
“没有啊。”
她笑得更圆了些,“可能刚才风吹的。”
“哦。”
陈默没再问,转头去给李姐发消息。
林微却盯着自己的指尖发慌——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看出这笑是装的?
就像高中时张蔓戳着她的脸骂“你笑个屁,嘴角都快僵成塑料花了”那样?
电影开场前,周明轩塞给她桶热爆米花,纸桶的边缘烫得她指尖缩了缩。
“姐你坐我旁边吧。”
他拉着她往放映厅里走,座椅的扶手被他擦得发亮,“我特意给你留了中间的位置,看屏幕清楚。”
林微被他按在座位上时,陈默正好从旁边走过,手里捏着瓶矿泉水。
他的连帽衫帽子蹭到她的肩膀,林微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又赶紧把嘴角扬起——怕他觉得自己不耐烦。
黑暗里,电影的光束“唰”地打在幕布上。
飞船在星云里漂,引擎的轰鸣声震得座椅都在抖。
林微咬着爆米花,眼睛盯着幕布,脑子里却在算——周明轩刚才递爆米花时,她是不是该说“谢谢”说得更响些?
陈默擦过她肩膀时,她缩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姐,你不喜欢科幻片?”
周明轩忽然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热气吹在她的耳廓上。
林微吓了跳,手里的爆米花掉了两颗在裤子上。
她赶紧摇头,又怕摇头太生硬,补了个笑:“没有,挺好看的。”
“可你没笑啊。”
周明轩指了指幕布——飞船上的机器人正歪着头说冷笑话,全场都在笑,只有她的嘴角还僵着。
林微的脸“腾”地热了。
她赶紧扯着嘴角笑,笑到脸颊发酸,却听见陈默在后排轻轻“嗤”了声。
她猛地回头,看见他正靠在椅背上喝水,帽檐压得低,看不清表情,可那声“嗤”像根细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中场休息时,林微借口去洗手间溜了出来。
走廊里的灯是暖黄的,照在瓷砖上,映出她的影子——嘴角还是弯的,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她对着瓷砖揉了揉脸,指尖按在嘴角的肌肉上,酸得她倒吸口凉气。
“需要帮忙吗?”
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她差点把手里的纸巾捏碎。
他靠在走廊的柱子上,连帽衫的帽子摘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点眉眼。
手里还捏着那瓶矿泉水,瓶身被他捏出几道凹痕。
“不用。”
林微赶紧把嘴角扬起来,刚要说出那句练了千百遍的“我没事”,却被他打断了。
“你不用总笑。”
陈默往前走了两步,矿泉水瓶在他掌心转了个圈,“不喜欢科幻片就说不喜欢,不想笑就别笑,没人逼你。”
林微的笑僵在脸上,像被冻住的湖面。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没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发颤的“我……高中时被人起哄,你是不是也这样?”
陈默忽然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他居然知道?
林微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想起上周对接时,老太太翻出的旧相册里,有张她高中的照片,站在人群里,笑得脸都快埋进衣领里。
当时陈默也在,正低头记笔记,她还以为他没看见。
“那时候你笑,是怕他们变本加厉。”
陈默的指尖在矿泉水瓶上敲了敲,“可现在没人起哄了,你还笑什么?”
走廊的灯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片浅影。
林微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堵。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是怕周明轩觉得她不合群?
还是怕陈默觉得她太冷淡?
好像从很久之前开始,笑就不是因为开心,是因为“应该笑”,像程序设定好的指令,到了某个节点,嘴角就必须往上弯。
“我……”她吸了吸鼻子,嘴角的肌肉终于垮了下来,酸得她眼眶发湿,“我怕不笑的话,他们会不喜欢我。”
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
原来那些藏了十几年的心思,说出来也不过是句软乎乎的抱怨。
陈默站起来,把矿泉水瓶塞到她手里。
瓶身是凉的,贴着她发烫的指尖,倒让她清醒了些。
“科幻片里的机器人都有自主模式。”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笑了下——和她那种“标准笑”不一样,他的笑只弯了一边嘴角,眼角还皱着点,有点痞,却很松快,“你总不能比机器人还死板吧?”
放映厅里传来电影重启的音乐,林微捏着矿泉水瓶站在原地。
走廊的灯照在她脸上,没了那层“标准笑”的壳,脸颊的线条软了很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肌肉终于松了,连带着心里那团堵了很久的棉花,也好像被风吹散了些。
“走吧。”
陈默转身往放映厅走,连帽衫的带子在他背后晃,“再不去,周明轩该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林微跟着他往放映厅走,手里的矿泉水瓶凉丝丝的。
走到门口时,她看见周明轩正扒着门框往里看,看见她就摆手:“姐!
你可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看,偷偷跑了呢!”
林微没像平时那样笑,只是摇了摇头:“没跑,去买水了。”
周明轩愣了下,随即就笑了:“哦!
那快进来吧,刚演到机器人修飞船呢,可有意思了!”
她走进放映厅,在周明轩旁边坐下。
幕布上的飞船还在星云里漂,引擎的轰鸣声没刚才那么吵了。
周明轩递过来颗爆米花,她接过来时,没像刚才那样急着道谢,只是轻轻“嗯”了声。
她偷偷瞥了眼后排的陈默。
他正靠在椅背上,帽檐又拉了下来,手里捏着瓶新的矿泉水,指尖在瓶身上敲着,跟着电影里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林微低下头,咬了口爆米花。
甜津津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她忽然发现,没扯着嘴角笑的时候,脸颊好像没那么酸了。
散场时,周明轩拉着她讨论机器人到底有没有感情,她没像平时那样硬着头皮接话,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周明轩也没觉得奇怪,还在自顾自地说;李姐拍她的肩膀说“小林今天怎么没精打采”,她也没立刻堆起笑,只是说“可能电影太吵,有点累”,李姐也只是摆摆手让她早点回去。
原来不笑也没关系。
走到便利店门口时,陈默忽然停住脚,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和上次在会议室给她的那颗一样,透明糖纸裹着,粉扑扑的草莓味。
“给。”
他把糖塞到她手里,没看她,只盯着便利店的招牌,“刚才看你没怎么吃爆米花,垫垫肚子。”
林微捏着糖,指尖被糖纸硌得有点痒。
她没像上次那样说“谢谢”,只是把糖放进了口袋。
“陈默。”
她忽然开口。
“嗯?”
“科幻片……”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其实也没那么难看。”
陈默转过头,这次没拉帽檐,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很。
他扯了扯嘴角,还是那种只弯一边的笑:“嗯,下次有好的,再叫你。”
林微也跟着扯了扯嘴角——这次不是练过的那种,是自己想笑。
肌肉还是有点酸,可心里却松快得很,像被风吹透的卫衣。
她捏着口袋里的糖往家走,路过楼下的花坛时,把糖剥开放进嘴里。
草莓味的甜漫开时,她想起陈默说的“机器人都有自主模式”,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或许她也该试试“自主模式”了。
不用总扯着嘴角笑,不用怕别人不喜欢。
就像现在这样,嘴里含着糖,走在路灯下,风一吹,连头发丝都觉得自在。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笑,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比平时的“标准笑”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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