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将褪的寒意凝成淡青薄绡，自雕花槛窗的龟裂处蜿蜒而入。
安陵容腕间的青玉镯撞在陶瓮边沿，发出冰裂纹似的细响。
她半跪在霉湿的金砖地上，银簪尖正挑开砖缝里半融的盐粒——昨夜碾碎的夕颜花汁渗入灰浆，与檀香炉飘来的沉香屑缠绕成淡紫色雾霭。
熹微晨光恰好漫过褪色的团蝠纹窗纱，将胭脂虫粉末映成片片凝结的血痂。
铜盆里浮沉的素麻衣料忽地一沉，紫薇暗纹受碱水浸润，在涟漪中蜿蜒出靛青脉络。
这让她想起前世碎玉轩的雨夜，甄嬛的锦鲤戏莲寝衣也曾洇开相似的纹路，只不过那时浸透织物的，是混着夹竹桃汁的羊水。
"啪嚓！
"粗陶碗的碎片溅上泛潮的墙基，惊起梁间栖着的寒鸦。
安陵容垂首拾衣的动作顿在斑驳日影里，素白指尖悬在紫薇花蕊上方三寸——那里有道针脚细密的补痕，绣线是齐妃宫里独有的孔雀蓝。
碎玉轩小产那夜，槿汐掌中的灯笼恰巧映亮过这种色泽，当时她以为那是月光染就的错觉。
"罪妇安氏，领浣衣局衣物。
"老宫人皴裂的指尖擦过竹筐边缘，缠丝玛瑙坠落的轨迹在安陵容瞳中划出暗红弧光。
她嗅到何首乌汁的苦涩混着尚宫局新缎的艾草熏香，恍惚间与前世颂芝碾磨珍珠粉的铜杵声重叠。
当鎏金小盒滚入柴垛的刹那，暗格里藏着的金镶玉甲套折射出冰裂纹，华妃护甲上凋敝的牡丹纹，正与景仁宫新贡的苏绣枕帕上未干的露珠遥相呼应。
"嬷嬷且慢。
"素麻中衣滑落的瞬间，安陵容的银簪尖己勾住老宫人靴筒的青缎镶边。
檐角铁马在晨风里铮铮作响，她看见对方踝骨处浮凸的血管泛着乌青——那是长期接触夹竹桃汁液的痕迹，与前世沈眉庄临盆时暴起的青筋如出一辙。
暮色如砚中渐浓的徽墨，将冷宫残破的藻井染作鸦青。
安陵容就着北风送来的丝竹余韵，在青砖裂痕间勾画八卦方位。
银簪尖划过"坤"位时激起细碎火花，碎玉轩移栽石榴树的旧影与端妃宫暗道通风口的阴风，在她掌纹间凝结成冰凉的露水。
骤雨敲打窗棂的节奏忽地紊乱，梁上悬着的麻绳在烛火中投下绞索状的暗影。
最大那颗珊瑚珠内壁的纹路，在安陵容舌尖沾着的夕颜花粉映照下，竟显出年氏西北大营舆图上缺失的潼关标记。
西阿哥临摹的羊皮图纸在记忆里徐徐展开，与她用甘草汁在《黄帝内经》扉页勾勒的路线严丝合缝。
"安小主好手段。
"赵嬷嬷嘶哑的嗓音裹着御湖水藻的腥气漫过承尘，安陵容腕间玉镯裂痕渗出的血珠，正滴在《后汉纪》"十常侍乱政"的"张让"二字上。
她注视着老嬷嬷杏色里衣经纬间游走的金线——那光泽与三日前华妃赏下的宫绢如出同源，却多出两道皇后私库独有的盘丝绣纹。
五更梆子穿透雨幕时，安陵容将染血的桑皮纸夹入《资治通鉴》封皮。
泛黄纸页上的绿藻纹路，恰与景仁宫佛堂暗道第三气孔处的岭南红土纹理相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承尘上的夕颜花粉，她听见遥远的前朝传来珠玉坠地的清越之声——华妃步摇上脱落的东珠，此刻该滚落在皇后凤履踏出的红梅印痕旁，折射出年氏西北大营舆图缺失的最后一道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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