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绍东把兔骨扔进墙角的陶罐,借着从窗缝漏进来的光,仔细打量自己的身体。
胳膊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手腕一握就能圈住,肋骨在单薄的皮肤下若隐隐现。
他试着做了几个扩胸动作,胸口传来牵扯般的疼,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这具身体的底子,比记忆里还要差。
他摸了摸后腰,那里有块旧伤,是去年被野狗扑倒时留下的,原主总说阴雨天会发疼。
但此刻按下去,只有点钝感,混沌气的恢复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修复着旧疾。
他攥了攥拳,指节泛白,虽然力气依旧微弱,却能感觉到一丝韧性,不像之前那样发飘。
“得抓紧时间练。”
林绍东低声对自己说,把祖传黑石塞进怀里,又拽了拽黑煞那件破皮甲,尽可能把胸口护住,才推门出去。
从木屋到祠堂,要穿过村子中央的空地。
刚走没几步,就见几个妇人蹲在溪边捶打兽皮,木槌砸在皮张上“砰砰”响,水花溅到她们晒得黝黑的胳膊上。
她们聊着天,声音洪亮,话题离不开“谁家男人昨天采到了好矿石后山的铁爪兔又多了”,眼神里带着过日子的踏实,偶尔瞟向林绍东时,会闪过一丝怜悯,但没人停下手里的活。
路边,两个老汉坐在石头上抽着旱烟,烟杆是黑石打磨的,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们望着采石场的方向,眉头皱着,像是在发愁什么。
其中一个咳了两声,粗声道:“听说黑风盗最近又在附近晃悠,得让汉子们把栅栏再扎牢点。”
另一个点点头,烟杆敲了敲石头:“光扎栅栏没用,得有能打的。
你看族长那石拳,要是再多几个这样的……”林绍东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采石场。
十几个赤膊汉子正抬着块半人高的黑石往车上挪,石锁压得他们腰杆弯弯,喉咙里发出闷哼,脸上却透着股蛮劲,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在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石头的爹也在其中,他比别人都壮实,喊号子的声音最响,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着。
再往远处,几个半大的孩子背着柴捆往家走,柴火堆得比人还高,压得他们背都驼了,却互相推搡着打闹,笑声像铜铃似的脆。
看到林绍东,他们收敛了些,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几分说不清的距离感,没像之前那样起哄,大概是石头打过招呼。
风里除了烟火气,还多了点草木的清香。
路两旁种着几棵歪脖子树,叶子是深绿色的,边缘带锯齿,原主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树皮能治咳嗽。
树下晒着些草药,是村里的老郎中采的,黑乎乎的一团,散发着苦涩的味。
黑石山始终沉默地卧在远处,山脚下的瘴气比早晨淡了些,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树影,像藏着无数秘密。
山风顺着坡吹下来,带着岩石的凉意,刮得路边的野草“沙沙”响,仿佛在催促,又像在低语。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祠堂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它确实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黑硬木的梁柱比别家的粗一倍,门口挂着的熊头兽皮虽然褪色,却依旧透着股威严。
几个和石头年纪相仿的少年己经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等着了,有的在踢腿,有的在比划拳头,眼神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石头正蹲在祠堂门槛上,手里把玩着块小石子,看到林绍东,立刻跳起来挥手:“绍东!
这边!”
林绍东加快脚步走过去,胸口虽然还有点发闷,但比刚才出门时轻快了些。
他望着祠堂紧闭的大门,又瞥了眼旁边那些摩拳擦掌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在这个世界,迈出的第一步。
林绍东刚走到祠堂门口,石头就从门槛上蹦了起来,手里的小石子“啪”地掉在地上。
“我还以为你半路又不舒服了呢。”
他挠挠头,黝黑的脸上堆着笑,“咋样,兔腿够不够?
不够我再去跟我娘要块。”
“够了,挺香的。”
林绍东拍了拍他的胳膊,入手全是结实的肌肉,“你爹让你提前走了?”
“嗯,我跟他说族长教石拳,他立马让我滚回来。”
石头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我爹说,学本事比搬石头要紧。
对了,我刚问了,今天学的是最基础的‘劈山式’,据说学会了能一拳砸开青砖。”
他说着,还攥起拳头比划了一下,骨节“咔咔”响。
林绍东点点头,目光落在祠堂紧闭的大门上。
门板是黑硬木做的,上面刻着些模糊的纹路,像是无数拳头叠加在一起,透着股沉凝的力量感。
周围的少年们渐渐安静下来,都朝着村子中央的方向望——族长每次来都很准时。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石板路尽头走来。
是族长。
他没穿兽皮褂,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疤痕,那是常年采石、狩猎留下的勋章。
手里没拿石锁,只握着根黑石打磨的短棍,步伐沉稳,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像有重物落地,连风都仿佛停了一瞬。
“都站好了。”
族长走到祠堂前的空地上,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石头上,震得人耳朵发麻。
十几个少年立刻排成一排,腰杆挺得笔首,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绍东跟着站进队伍末尾,石头就站在他旁边,胳膊肘还悄悄碰了碰他,示意他别紧张。
族长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林绍东身上顿了顿,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
他举起手里的短棍,沉声道:“黑石村的汉子,靠的不是嘴,是拳头。
拳头硬,才能活下去;拳头狠,才能护得住想护的人。”
他把短棍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黄土地上竟砸出个浅坑。
“今天教‘劈山式’,看好了。”
只见族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弯,浑身的肌肉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贲张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鼓得像座小山,接着猛地沉腰,手臂带着风声从头顶劈下,短棍“啪”地抽在地上,卷起一片尘土。
“发力要从脚起,经腰、过肩,最后聚在拳头上。”
族长放慢动作,一步一步拆解,“就像开山的石锤,要的不是快,是沉、是猛、是一往无前的劲。”
他边说边演示,短棍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落下,都带着股破风的锐响。
少年们看得眼睛发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绍东也紧紧盯着——他总算明白石头为什么说“劈山式”不简单了。
这看似简单的一劈,藏着全身力量的流转,从脚掌到拳头,像一条绷紧的锁链,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都散开,自己练。”
族长收起短棍,往祠堂门口的石墩上一坐,“一个一个来,我看谁练得不对。”
少年们立刻散开,在空地上拉开架势。
石头学得最快,有模有样地沉腰、劈拳,虽然力量不足,但架子还算标准。
林绍东也跟着试了试,刚把胳膊抬到头顶,就觉得一阵头晕,胸口发闷,差点喘不上气。
“不对。”
旁边突然传来族长的声音。
林绍东心里一紧,抬头见族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盯着他的动作。
“腰没沉下去,劲都憋在肩膀上了,跟个娘们似的。”
族长的话像块石头砸过来,硬邦邦的。
周围有少年忍不住偷笑,被族长一个眼刀扫过去,立马噤声。
林绍东咬了咬牙,没说话,重新调整姿势。
他学着族长的样子弯膝、沉腰,感受着力量从脚底往上涌,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气流,也拼尽全力往手臂上引。
“再来。”
族长站在他面前,目光锐利如刀。
林绍东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的闷痛,再次挥拳劈下。
这一次,腰腹确实用上了劲,虽然拳头落在地上只扬起一点尘土,却比刚才稳了不少。
“还行。”
族长丢下两个字,转身走向下一个少年。
林绍东松了口气,后背己经沁出冷汗。
石头凑过来,压低声音:“没事,刚开始都这样。
我爹说他当年练这式子,练了半个月才找着感觉。”
林绍东点点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拳头。
掌心有点发热,不是累的,是一种陌生的悸动——这具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一拳一拳的劈砍,慢慢苏醒。
祠堂前的空地上,少年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拳头砸在地上的闷响、族长偶尔的呵斥声、风卷过祠堂屋檐的呼啸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粗粝却滚烫的歌。
林绍东望着远处沉默的黑石山,又看了看身边挥拳的石头,握紧了拳头,再次沉腰、劈下。
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本事,就得从这一拳一拳里,慢慢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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