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铜漏滴落第八声清响时,药吊子沸腾的苦味突然裹入一缕异香。
安陵容苍白的面孔贴着冷宫窗棂裂纹,望见御膳房飘出的白雾凝结成芝麻糖霜般的薄云。
灰雀掠过琉璃瓦的翅尖带落残雪,跌碎在墙角夕颜花籽结着的冰壳上——几粒籽实被碾碎的刹那,青砖缝隙蜿蜒出灰紫色脉络,像是前世端妃宫暗道里渗出的陈年血痂。
"小主该用膳了。
"粗瓷碗磕在龟裂的砖面,浮着冰碴的米汤里蜷缩着几团絮状物。
安陵容的银簪在冻僵的指尖转出寒光,簪尾挑起泛黄的棉絮时,太医院独有的三七药气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
当"戌亥"二字在青砖显形的瞬间,她听见记忆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欣贵人产房里的铜盆坠地声,与御药房角门槟榔车轱辘的吱呀声隔着十年光阴共振。
鹧鸪掠过承尘的振翅声惊落梁上积尘,安陵容袖中蜡丸滚入炭盆的轨迹如同前世鹦鹉啄食金粟的弧线。
剥开的纸条在药罐蒸汽里舒展,蝇头小楷晕染成富察贵人裙摆的血花。
沸腾的药汤表面浮起油膜,映出翊坤宫熏笼飘散的沉香烟雾正与杜仲粉末纠缠成淡青色薄纱。
"安娘子好雅兴。
"竹息姑姑惯用的九曲回肠调自门缝渗入,送膳太监袖口漏出的紫檀佛珠磕在门槛。
安陵容凝视第七颗珠子上的"癸未"刻痕,恍惚看见太后佛龛前的冰锥正滴落沈眉庄发间的池水。
泼出去的米汤在"巽"位漫漶成海棠树影,碎玉轩移栽花木时翻出的银稞子,在记忆深处泛着与年世兰耳铛同源的冷光。
申时的雪片裹着北风叩击窗纸,褪色门帘在银簪挑动下簌簌颤动。
赵嬷嬷的穗子坠在碱水里舒展成御花园枯井图,安陵容指尖抚过靛蓝丝线勾画的纹路——前世祺嫔金镶玉护甲刮过井沿的脆响,与西域罂粟籽在岭南红土里爆裂的轻响在此刻共鸣。
当烛火炙烤的《黄帝内经》显露天象图时,景仁宫琉璃瓦上的星芒正刺破紫微垣迷雾。
安陵容用夕颜花粉在漏风窗纸勾勒北斗,斗柄指处,神武门偏道的铜匣在想象中渗出潼关舆图的墨香。
戌时的琵琶裂帛声里,她嗅到圆明园龙涎香正混着翊坤宫苏合香在雪夜发酵。
子夜的血珠渗入《后汉纪》纸页时,梁上绳索己沾满诱发心悸的药粉。
安陵容凝视指尖凝结的血痂,恍见端妃宫暗道涌出的红花汁正与明日安神汤的药渣汇流。
五更鼓歇时分,茜草汁在冰砖夹层晕染的年氏舆图,正沿着车辙爬上景仁宫汉白玉地砖的蟠龙纹。
"好戏开场了。
"最后一片夕颜花瓣在青砖裂缝处萎谢,汁液渗向碎玉轩新翻的冻土。
安陵容腕间玉镯的裂痕倒映出前世余莺儿的香囊,而今生深埋的桑皮纸上,绿藻纹路正与前朝奏折匣的墨渍生长成蛛网般的阴谋。
当晨光刺破冷宫承尘的刹那,她听见六宫粉黛的珠翠在宿命里叮当作响,恍若十年前红花罐出土时惊飞的寒鸦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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