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采石场的气氛像拉满的弓弦。
魏成带着人挨棚搜查,说是要“验明少年身骨,确保祭山诚心”。
矿奴们缩在草堆里,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被魏成盯上。
有个瘸腿的老矿奴咳嗽声大了些,就被魏成的手下拖出去抽了二十鞭。
安六按哑叔的嘱咐,白天装作病恹恹的样子,尽量缩在人群后面。
他的左手用破布裹着,故意露出结痂的伤口,显得格外狼狈。
魏成来巡查时,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大概觉得这缺了手指的少年“不吉利”。
夜里,哑叔教他更复杂的“数豆法”。
用红豆代表“人”,绿豆代表“物”,黑豆代表“时间”,三颗横排是“安全”,两颗竖排是“危险”,五颗围成圈是“集合”。
安六学得极快,哑叔摆过的石子阵,他看一眼就能复刻出来。
老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难得有了点光,像落进尘埃的星子。
“今夜,三更。”
哑叔在地上写,又画了个炸药桶的形状——那是采石场炸石头用的黑火药,哑叔负责看管仓库,总能偷偷藏下一点。
安六点头,手心却在冒汗。
他知道哑叔要做什么。
火药库在东南角,离监工房最近。
若是那里出事,魏成的人定会先去救火,他就能趁乱从西侧的废矿道逃出去。
那条矿道早就废弃了,据说通向山外,只是里面塌方不断,没人敢走。
三更梆子敲响时,安六己经躲在废矿道入口的草堆里。
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哑叔果然炸了火药库。
他咬咬牙,正要钻进矿道,却看见哑叔朝他跑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举着火把的矿兵。
老奴跑得很慢,右腿拖在地上,血顺着裤脚往下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线。
“抓住那老东西!”
魏成的声音像狼嚎,“敢炸火药库,活腻了!”
哑叔跑到矿道口,转身对着安六用力推了一把。
少年踉跄着跌进黑暗的矿道,回头看见老奴从怀里掏出块木牌,塞进他手里。
粗糙的木牌上刻着朵六出花,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走!”
哑叔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这是安六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安六愣住了,他一首以为哑叔是天生喑哑。
“快走!”
哑叔又喊了一声,猛地转身,朝着魏成的方向冲过去。
他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把,火苗在夜风中狂舞,像最后的呐喊。
“疯子!
他身上有火药!”
魏成的惊叫声刚起,又是一声巨响。
安六被气浪掀进矿道深处,耳边嗡嗡作响,最后听见的,是哑叔模糊的声音,好像在说“六出花……会开的”。
矿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头顶偶尔滴下的水珠反光。
安六摸着冰冷的岩壁往前走,左手紧紧攥着那块木牌。
六出花的刻痕硌着掌心,像哑叔最后推他的那一下,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走了多久,他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前方出现微光,原来是矿道塌方后露出的缝隙。
缝隙仅容一人通过,外面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安六挤出去,发现自己站在半山腰的密林里,身后是黑沉沉的采石场,火光己经小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他对着采石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夜风掀起他的破衫,怀里那半朵干枯的六出花,好像还带着哑叔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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