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夜比采石场冷得多。
安六裹紧身上的破衫,踩着厚厚的落叶往东边走。
月光被树枝割得支离破碎,照得周围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饿极了,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点山泉水。
怀里的半朵六出花早就被体温焐得发软,他掏出来看了看,忽然想起哑叔说过这花的根能吃。
安六蹲下身,借着月光在树根处摸索。
六出花的根像细小的土豆,带着点苦味,嚼起来很涩,但至少能填肚子。
他正吃得专心,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
“谁在那儿?”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支箭“嗖”地钉在他脚边的树干上。
箭羽还在震颤,尾端绑着块蓝布,上面绣着极小的六出花。
安六猛地站起,左手下意识地挡在胸前——那里藏着哑叔给的木牌。
黑暗中走出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人,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手里握着把牛角弓,箭尖还对着他。
壮汉腰间挂着块木牌,形状和安六怀里的相似,只是上面的六出花刻得更精细。
“矿籍的?”
壮汉眯起眼,“从玄山采石场逃出来的?”
安六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他能感觉到这几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像魏成的兵那么凶戾,却带着股警惕的锐利,像山里的猎户。
“不说话?”
壮汉身后的瘦高个往前一步,“魏成的人正在搜山,抓回去就是个死。
你要是想活,就老实回答。”
安六摸出怀里的木牌,举到月光下。
木牌上的六出花刻痕清晰可见。
壮汉的眼神变了变,放下弓箭,对瘦高个使了个眼色。
瘦高个走过来,从怀里掏出颗红豆,在地上摆了个三角——是“数豆法”里的“安全”信号。
安六的心松了半截,也捡了颗石子,在三角旁边摆了两颗竖排——“危险”,示意魏成的人在搜山。
“跟我们走。”
壮汉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们把安六带到一个隐蔽的山洞。
洞里燃着篝火,十几个男女围坐在一起,看见安六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有人在打磨箭头,有人在缝补衣物,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在用石子给孩子比划着什么。
“老枪,这是……”穿蓝布衫的女子问。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手上有层薄茧,眼神很亮。
被称作老枪的壮汉指了指安六手里的木牌:“带了六出花的牌子,还懂数豆法。
应该是自己人。”
他转向安六,“你叫什么?
谁让你来的?”
“安六。”
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哑叔让我逃出来的。
他炸了火药库,没出来。”
洞里静了一瞬,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穿蓝布衫的女子端来碗热汤:“哑叔是我们的联络人。
他上个月传信说,采石场有个机灵的少年,没想到……”安六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视线。
碗里是野菜粥,飘着几粒糙米,这在采石场己是难得的美味。
他这才知道,哑叔不是孤身一人,他背后真的有“山外的人”。
“你知道祭山的事?”
老枪问。
安六点了点头:“魏氏要选百名少年殉葬,我在名单上。”
“这群狗东西!”
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拍了下石头,“皇陵修了三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够填满十个国库了,还要拿人命来填!”
老枪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安六说:“我们是六出会,专为扳倒魏氏、解矿籍织籍而来。
你要是愿意留下,就得守我们的规矩。
要是想走,我们也不拦着,给你些干粮路上吃。”
安六看着洞里的人。
他们的手都很粗糙,有的带着伤疤,有的缺了手指,和他一样。
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采石场里的麻木,只有一种隐忍的光,像哑叔种下的六出花,在绝境里透着生机。
他握紧怀里的木牌,轻声说:“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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