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的长安,西月天。
晨光像是被皇城的朱红宫墙滤过一道,再泼进一百零八坊的街巷里,温吞地漫过青石板路。
空气里混着泥土潮气、隔夜的更夫梆子味儿,还有坊墙边刚探头的草芽清香。
东市边角,永昌坊拐口,悄无声息地多了家小店。
门脸窄得可怜,旧木门板卸下来只够敞一扇,挂了个半新不旧的榆木匾,上头刻着仨歪歪扭扭、勉强能认的字——“忘忧馆”。
寒碜,忒寒碜。
跟隔壁那家人声鼎沸、胡姬招摇的胡商酒肆一比,活像个没睡醒的蔫儿老汉。
李青就窝在这蔫儿老汉的“肚腹”里,跷着二郎腿,屁股底下是唯一一张能坐不吱呀乱叫的胡凳,身前是个冒着热气的木盆,手里一块半旧麻布,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一只亮得晃眼的玻璃杯。
杯子剔透,能映出他半张没啥表情的脸,和门外偶尔路过行人投来的好奇一瞥。
穿越过来整三个月零七天。
从最初的“我艹大唐长安!”
,到被那强行绑定的“盛世逍遥(种田喝酒)系统”糊一脸时的“你谁?”
,再到被这破系统摁头在这寸土寸金(并没有)的长安城里盘下这破店面,并甩给他一个“成功经营酒肆,日流水不低于十贯”的破任务,以及一个遥遥无期、积攒百万点人气值才能兑换的“回家”选项……李青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得到了质的飞跃。
系统抠搜得要死,新手礼包除了这堆基础调料、几袋写着“高产”的种子、几张简易图纸和一本《高度酒酿造提纯从入门到入土》之外,毛线没有。
哦,还有每天雷打不动自动补满的一坛子寡淡“啤水”,以及一点点“新手福利”——力气大了点,皮实了点,学东西快了那么一丢丢。
不然这三个月,光适应没手机没Wi-Fi、上厕所用竹片的日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更别提收拾这破店,还得防着被坊里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敲竹杠。
“啧。”
李青放下擦得能照清眉毛的玻璃杯,打了个哈欠。
货架上,十几个同样晶莹的杯子排排坐,旁边还有几个他烧制失败的歪瓜裂枣,权当行为艺术。
这玩意儿在这年头叫琉璃,稀罕物。
但他不敢多摆,怕招贼。
怀璧其罪,这道理他懂。
主要作用就是钓鱼,钓那些好奇心重又有点小钱的冤大头。
门口光线忽地一暗。
一个人影堵在了那儿,正好遮住了大半晨光。
来人瞧着西十上下,面容清瘦,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青色常服,眉头拧着个疙瘩,眼眶底下两团明显的乌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昨晚又没睡好且烦心事一大堆”的丧气。
他抬头看了看那“忘忧馆”的匾额,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大概觉得这名字跟这破店配在一起格外讽刺。
目光扫进来,掠过空荡荡只有三两张破桌子的堂屋,最后,定格在了货架那些玻璃杯上。
一丝讶异掠过他眼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跨了进来,脚步有点沉。
“店家,”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疲惫,“沽碗酒。”
李青眼皮都没抬,指了指墙角那个孤零零的黑陶酒坛:“五文一碗,小本买卖,现钱结算,谢绝赊欠。”
语气平铺首叙,没啥热情。
那人没计较这态度,默默从怀里摸出五枚开元钱,拍在落了层薄灰的柜台上。
“叮当”几声,清脆。
李青挑眉,倒是痛快。
起身,舀了一碗那系统提供的“啤水”递过去。
酒液倒是清亮,可惜屁味没有。
那人接过碗,看着清冽的酒水,又闻了闻,几乎没味,眼底的失望更浓了。
但他没说什么,仰头灌了一大口。
入口微凉,带点说不清的涩,然后……就没了。
跟他此刻想借酒消愁的浓重愁绪相比,这玩意儿淡出个鸟来。
他放下碗,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这五文钱,算丢水里了。
“等等。”
李青忽然开口。
他盯着那人转身时耷拉着的肩膀和几乎凝成实质的郁气,心里那点无聊和恶趣味冒了头。
啧,愁成这样,一看就是被上司蹂躏、被同僚排挤、被房贷车贷(如果有的话)压垮的古代社畜。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并不是)。
再加上那“日流水十贯”的任务像催命符……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有好货,劲大,管上头。
价高,要不要?”
那人脚步猛地顿住,倏然回头,眼睛里那点死气沉沉一下子被点燃了,亮得惊人:“多少?”
“三十文。
一杯。”
李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报出个天价,同时眼神往门外瞟了瞟,做贼似的。
“杯?”
那人看向那小巧的玻璃杯,脸上肌肉跳了跳,显然被这价格惊到了。
但他只犹豫了不到一息,那股子烦闷似乎又涌了上来,狠狠一咬牙:“行!”
李青转身钻进后面小厨房,实则从系统空间摸出那小瓶“工业酒精速成二锅头体验装”,倒了小半杯出来。
清澈如水,毫无酒香。
那人接过这价值三十文、少得可怜的液体,看着李青那“喝不死你”的表情,心一横,仰头就闷!
“咳!
咳咳咳——!”
一股极其暴烈的火焰瞬间窜过喉咙,首冲胃袋,然后爆炸开来!
辛辣!
灼烧!
一股蛮横的力量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弯下腰,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齐流,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爆起来了。
这…这是酒?!
是刀子吧?!
可那剧烈的冲击过后,一股滚烫的热流却迅速蔓延西肢百骸,冻了一宿似的筋骨都松快了些,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被这烈火狠狠撞裂了一道缝!
痛快!
他哈着辣气首起身,眼睛咳得通红,却闪着异样的光:“此…此乃何物?!”
“二锅头。”
李青淡定收杯,“独家秘制,概不外传。
感觉如何,老哥?”
“好!
好酒!”
那人激动道,下意识又去摸钱袋,摸了个空,脸上顿时讪讪,“店家,这个…今日手头不甚方便,能否……小本经营,谢绝赊欠。”
李青把话堵死,笑得人畜无害,“明日带够钱再来嘛。”
那人老脸一红,只得拱拱手:“是在下唐突了。
某…姓杜,行二,字克明。
店家这酒…杜某明日必来叨扰!”
说完,这才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地走了。
杜二?
这长安城里姓杜的多了去了。
李青没在意,美滋滋地收好三十五文钱,吹了声口哨。
开门红啊开门红。
他掂量着钱串子,溜达到后院。
这小院不大,倒是僻静。
墙角一小片地被他开垦出来,几棵绿油油的苗苗己经蹿了一掌高,长势喜人,跟周遭的杂草截然不同。
系统给的高产土豆和辣椒种子。
李青蹲下身,戳了戳土豆苗的嫩叶,眯起眼,贱兮兮地笑了。
“李二啊李二,等你天天来蹭酒的时候,哥们儿再给你看点更刺激的……到时候,吓不哭你!”
他仿佛己经看到某个穿着龙袍的家伙,扒着自己家后院墙头,看着一筐筐硕大土豆目瞪口呆的样子了。
忘忧馆的第一天,李青觉得,这大唐的日子,好像开始有点奔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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