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猛地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高架轻轨的轰鸣声还没穿透晨雾，只有窗台上那盆快蔫掉的绿萝，在晨风里晃着几片发黄的叶子。
胸口还闷着疼，像是有团没散的寒气裹着心脏——刚才的梦太真了，那个穿红白巫女服的女孩，心口绽开的红，还有那句轻得像叹息的“Sakura”，到现在还扎在耳膜里。
他坐起身，摸了摸眼角，居然是湿的。
“又做噩梦了？”
隔壁传来婶婶的大嗓门，伴随着路鸣泽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赶紧起来！
牛奶喝完了，去楼下便利店买一箱，顺便把鸣泽要的新一期《最小说》带回来，还有传达室！
记得看看有没有美国来的信！”
路明非揉了揉发沉的脑袋，应了声“知道了”。
梦里的悲伤还没褪干净，现实里的催促就劈头盖脸砸过来，像一盆冷水浇在刚冒头的情绪上。
他套上那件洗得发皱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一半，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得像鸡窝，眼镜片上还沾着昨晚打游戏时溅的可乐印，整个人透着股没睡醒的蔫劲儿。
这就是他十八岁的日常：在婶婶家当“免费劳动力”，听堂弟路鸣泽吹嘘自己在学校的“威风事”，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可他除了打《星际争霸》，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趿着拖鞋走到客厅，路鸣泽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最新款的手机，屏幕亮着，是他QQ空间的页面——头像是用手机拍的大头照，加了柔光滤镜，配文是“寂寞的贪吃蛇，在没有爱的荒原上爬行”，下面还摆着张用红墨水抹手腕冒充割腕的照片。
路明非心里偷偷乐，想起自己用“夕阳的刻痕”那个号跟路鸣泽聊天时，这家伙还一脸深情地说“想把微笑和悲伤都刻进你的生命里”，现在看来，全是没睡醒的中二病。
“哥，你咋还不赶紧去？
妈说你再磨蹭，便利店的打折奶就被抢光了。”
路鸣泽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估计是在跟哪个网友炫耀自己的“文学造诣”。
路明非没接话，抓起桌上的零钱就往外走。
他懒得跟路鸣泽拌嘴——自从路鸣泽在学校里得了“泽太子”的绰号，就总觉得自己比他高一等，婶婶也总说“鸣泽这成绩，都是我们家的好基因”，至于他路明非，在婶婶眼里，大概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典型。
楼道里很安静，阳光从顶楼的窗户斜切进来，落在晾晒的白床单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路明非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听见婶婶在屋里跟路鸣泽说：“你哥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让他去你爸朋友的厂里当学徒，总不能在家啃老。”
他心里没什么波澜，早就习惯了。
爸妈在他十二岁那年去了南美“搞考古”，之后就只寄钱不露面，每年的信里都写“下次一定回来”，可下次永远是下次。
初中时他还会跟同学炫耀“我爸妈是考古学家，能找到楼兰古城那样的大发现”，后来才发现，比起“爸妈开豪车来接”，“爸妈在国外考古”实在没什么可炫耀的——放学路上，同学们一个个被车接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踢着石头回家，偶尔抬头看天，总觉得爸妈像活在电视里的超人，离自己特别远。
出了小区，便利店的玻璃门上贴着“打折奶最后三箱”的海报。
他冲进去拿了一箱，又绕到街角的报摊。
大爷正戴着老花镜整理杂志，看见他就笑：“明非啊，又来买《最小说》？
你弟最近没催你？”
“催着呢，这不就来了。”
路明非拿起一本新出的《最小说》，又习惯性地抽出旁边的《家用电脑与游戏》，靠在报摊的柱子上翻起来。
封面是《星际争霸》的攻略，他扫了两眼，觉得没什么新鲜的——现在他打这游戏都用红点控制，左手打赢了用右手，右手打赢了就闭着眼睛练盲操，早就腻了。
“大爷，你说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来给你看摊怎么样？”
路明非合上书，把杂志放回原位。
“没出息！”
大爷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这摊儿能赚几个钱？
你爸妈在国外混得那么好，你也得争点气，去美国留学多好，回来就是海龟。”
路明非笑了笑，没说话。
留学？
他申请了十几所美国大学，收到的全是拒信，婶婶押着他填的申请表，花了几百美金的申请费，最后只换来一堆“感谢你的兴趣，但很遗憾”。
唯一没回信的，是排名最靠前的“芝加哥大学”，不过他也没抱希望——就他那成绩，芝加哥大学怎么可能看得上？
“对了，昨天有封美国来的信，写着你的名字，我给你收着呢。”
大爷忽然想起什么，从报摊底下摸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印着“美国伊利诺伊州”的邮戳。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接过信封捏了捏，薄薄的，跟之前的拒信一样。
他撕开信封，果然，开头写着“亲爱的申请者，感谢你对芝加哥大学的兴趣，但很遗憾……”，他正准备把信揉了，却看见后面还有一段话：“但是，我们常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
卡塞尔学院是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与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
经过评估，我们认为你达到入学标准，现向你发出邀请，并授予你每年36000美元的奖学金，足够覆盖西年学费和生活费。
请联系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国进行学术访问。”
下面还附了学院秘书诺玛的签名，以及一个FEDEX的快递单号。
路明非盯着信纸，脑子有点发懵。
36000美元？
换算成人民币，得二十多万，够买好几台他心心念念的诺基亚N96了。
他倒了倒信封，没别的东西，正琢磨这是不是路鸣泽的恶作剧，报摊大爷忽然说：“还有个包裹，跟信一起到的，FEDEX的，你得签收。”
他跟着大爷去里屋拿包裹，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只纯黑的N96手机，开机后，名片夹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古德里安教授”。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路明非捏着手机，感觉手心全是汗。
这不是恶作剧吧？
哪有大学没申请就发录取通知书，还送手机的？
他想起昨晚的梦，那个叫“Sakura”的女孩，还有梦里诺顿跟康斯坦丁的对话，忽然觉得脑子更乱了——难道这一切，跟那个奇怪的梦有关？
“明非？
发什么愣呢？
你弟还等着《最小说》呢！”
大爷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路明非赶紧付了钱，抱着牛奶、杂志和手机往家走。
路上，他反复看那封录取信，地址、邮戳都不像假的，可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入了卡塞尔学院的眼——成绩平平，没什么特长，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打《星际争霸》能用红点控制吧。
快到小区时，他看见路鸣泽跟几个同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游戏机，正唾沫横飞地说：“我哥申请美国大学呢，估计也就只能去个社区学院，哪像我，以后肯定要去常春藤。”
路明非没上前，绕到小区后门进去了。
他不想跟路鸣泽争——争了也没用，在这个家里，他从来都是“路鸣泽的哥哥”，没什么存在感。
回到家，婶婶一把抢过《最小说》，递给路鸣泽，又盯着他手里的手机：“这哪来的？
偷的？”
“不是，美国来的信里附的，说是一个叫卡塞尔学院的，录取我了，还发奖学金。”
路明非把信递过去。
婶婶接过来扫了两眼，立刻皱起眉头：“骗子吧？
哪有大学这么好说话？
还送手机？
我看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赶紧把手机还回去，别让人骗了！”
路鸣泽凑过来看了看，嗤笑一声：“哥，你也太想出国了吧？
这种骗局都信？
楚子航去美国都没奖学金，你能有？”
路明非没反驳，把手机揣进兜里。
他也觉得像骗局，可那信封上的邮戳、手机的质感，又都真实得过分。
他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 door，打开手机——电池还有电，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打“古德里安教授”的电话。
窗外的轻轨终于来了，轰鸣声震得窗户嗡嗡响。
路明非趴在桌上，看着那封录取信，忽然想起昨晚梦里那个女孩空洞的眼神，还有那句没说完的“Sakura”。
他不知道这个奇怪的梦跟卡塞尔学院有什么关系，可心里却隐隐有种感觉——也许，这封录取信，真的会改变他的人生。
他打开电脑，登录《星际争霸》的对战平台，那个赢了他六局的“熊猫”头像又跳了出来：“兄弟，再切一局？”
路明非盯着屏幕，忽然没了兴致。
他关掉游戏，点开QQ，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他给陈雯雯设的专属头像）还是灰色的。
他犹豫了半天，敲下一行字：“明天文学社的活动，你会来吗？”
发送成功后，他关掉QQ，拿起那封录取信又看了一遍。
卡塞尔学院、古德里安教授、36000美元奖学金……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他平静得发蔫的生活里，漾开一圈圈看不懂的涟漪。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心里那点因为梦而残留的悲伤，忽然被一丝莫名的期待取代——也许，真的像信里说的那样，他还有另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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