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月光似霜。
凌昭月回到了位于神都内城的一处僻静别院。
这是玄天宗的一处秘密据点,院内除了几竿青竹与一方石桌,再无他物,一如她冰冷空寂的内心。
她没有点灯,径首走进静室,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黑暗,能让她更好地思考。
她闭上双眼,藏锋楼上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在她灵海中反复回放。
萧临渊那看似醉意朦胧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是他说话时语调的每一次微妙转折,都被她拆解、分析,慢放了千百遍。
那狼狈的一跤,从他左脚发力,到身体倾斜的角度,再到撞上博古架的时机,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般的演练。
其精确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对自己灵力的控制。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经过了缜密计算后,伪装成巧合的必然结果。
凌昭月猛地睁开双眼,静室内,一朵无形的冰莲于她身前悄然绽放,又在瞬间化为齑粉。
她被算计了。
从她踏入神都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从师尊让她下山的那一刻起,她这个所谓的“猎人”,就己经踏入了“猎物”的视线。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被冒犯的愤怒。
愤怒?
不对。
这个词汇不该出现在她的认知里。
她迅速剖析这种情绪的来源:并非源于失败,而是源于“失控”。
她的人生,她所修行的道,核心便是“掌控”。
掌控灵力,掌控生死,最终掌控天地规则。
可现在,一个她本以为可以随意抹杀的凡人,却让她第一次尝到了事情脱离掌控的滋味。
他知道她是谁。
他知道她的目的。
他甚至可能……知道她功法的秘密。
那么,他为何只是躲开,而不揭发?
他在图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而随着她心绪的波动,体内那股被暂时压制下去的寒气,又开始如跗骨之蛆般,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经脉。
一阵尖锐的刺痛自丹田处炸开,凌昭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不能再拖下去了。
既然暗杀无效,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强攻。
哪怕会暴露身份,哪怕会引发战争。
与她的大道相比,都不值一提。
她必须在“道心之劫”彻底爆发前,拿到萧临渊的心头血。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迷茫与不解都被一种更纯粹、更极致的杀意所取代。
静室内的温度,骤然又下降了数分,空气中甚至凝结出了细密的冰晶,簌簌落下。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再赴虎穴之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从静室的角落里传来。
像是一滴水,落入了静湖。
凌昭月霜白的瞳孔骤然凝缩,全身的灵力在一瞬间提升到了顶点。
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比窗外的月光更寒:”谁?
“她的神念早己覆盖了整个别院,连一只飞蛾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可此人,竟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她的静室?”
玄天宗的待客之道,真是别致。
连一盏灯火,都舍不得为客人点亮吗?
“一个带着三分慵懒、七分调笑的熟悉声音,从她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是他!
萧临渊!
凌昭月猛地回身,只见静室那片最浓郁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
他换下了一身张扬的红袍,穿着一套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
月光透过窗棂,恰好照亮了他半边脸。
那张脸上,再无半分藏锋楼上的醉意与轻浮。
他的眼神深邃如夜,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平静地看着她,仿佛他不是一个擅闯者,而是这座别院真正的主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凌昭安月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
想知道一个人在哪,总是有办法的。
“萧临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前那片由冰晶组成的齑粉上,”看来,仙子的‘道心之劫’,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一些。
那记‘刹那霜华’,想必也消耗了你不少心神吧?
“他一语道破了她的招式,和她最大的秘密!
凌昭月的眼神,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万古不化的玄冰。
多说无益。
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那便省去了她再去寻他的麻烦。
没有丝毫预兆,凌昭月动了。
她没有拔剑,因为她自身,便是最锋利的剑!
静室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空气仿佛都在一刹那被抽空、凝固。
一柄由极致寒气压缩而成的、薄如蝉翼的冰剑,在她手中凭空出现。
剑身之上,无数玄奥的符文生灭流转。”
霜天·陨!
“这是她的绝杀之剑。
一剑出,霜寒领域覆盖百丈,领域之内,一切生机都将被冻结、粉碎。
然而,面对这足以斩杀元婴期修士的致命一剑,萧临渊却只是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他只是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照着冰剑越来越近的寒光。
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他眉心的前一瞬,他终于动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格挡。
他只是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食指与中指。
然后,精准无比地,夹住了凌昭月那柄快到连神念都难以捕捉的冰剑剑尖。”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石相击的轻响。
整个静室的暴动灵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那柄足以冰封百丈的冰剑,就那么静静地停在了萧临渊的指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龙威的气息,从他指尖传来,正迅速消解着她剑身上的寒气。
凌昭月霜白的瞳孔里,第一次显露出了名为“震撼”的情绪。
她的必杀一剑,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 用两根手指就接下了?
这不可能!
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仙子的剑,很快,也很冷。
“萧临渊夹着剑尖,甚至还有闲暇歪头欣赏了一下剑身,”只可惜,杀气太重,少了点人情味。
而且……“他话锋一安,”在别人的都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猜,我们两个,谁会先被闻讯赶来的城卫军和皇城供奉们,剁成肉酱?
“凌昭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明白了。
他不是接不下她这一剑,而是在用一种更聪明的方式化解。
他是在告诉她,在这里,他们不能动手。
一旦动手,无论胜负,她都输定了。
她想抽回冰剑,却发现剑尖仿佛被一只铁钳死死夹住,纹丝不动。”
放手。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萧临渊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过,在我放手之前,我想和仙子谈一笔交易。
“”我与你之间,无话可谈。
“”不,我们有的谈。
“萧临渊松开手指,任由那柄冰剑“锵”的一声化为漫天冰晶消散。
他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奉你师尊玄明上人之命,下山来取我的心头血,用以渡你的‘道心之劫’,我说的,对吗?
“凌昭月沉默不语,但眼神却愈发冰寒。”
可惜,你师尊似乎没告诉你,暗杀我对你而言,根本行不通。
而强攻,后果你承担不起。
“萧临渊一步步向她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所以,你陷入了一个死局。
“他停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要么,任务失败,你被自己的功法反噬,沦为废人。
要么,你不顾一切地杀我,引发两国战争,然后被整个天穹王朝追杀。
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你想说什么?
“凌昭安月终于再次开口。”
我想说,我可以给你第三个选择。
“萧临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狐的光芒。”
一个能让你安然渡劫,又能让我活命,两全其美的选择。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金色气息在他掌心盘旋,那气息中,隐隐带着龙吟之声。”
你需要的,无非是我身上这至阳至烈的赤龙灵魄。
杀鸡取卵,是最愚蠢的方法。
“”听闻上古有一种禁术,名为‘共生之契’。
“当这西个字从萧临渊口中说出时,凌昭月那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容,终于第一次,显露出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惊骇。
共生之契!
那早己失传的上古禁术!
契约一旦结成,双方的性命、神魂都将连接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同生,共死!”
你疯了!
“凌昭月失声说道。”
不,我清醒得很。
“萧临渊微笑道,”结下此契。
我们的命就绑在了一起。
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最坚实的护盾,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希望我长命百岁了。
“”而作为回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你也不再需要我的心头血。
只要我活着,你便可以通过契约,随时汲取我的赤龙灵魄来压制你的寒毒。
我,就是你活生生的、取之不尽的‘药引’。
“他提出的,是一个何等疯狂,却又何等……完美的方案!
这个方案,精准地切中了她所有的要害,解决了她所有的难题。
可代价呢?
代价是,她,凌昭月,一个将“斩断尘缘”刻在骨子里的无情道修士,将要和一个男人,一个她本该杀死的敌国皇子,建立起这世间最深刻、最无法解除的羁绊!
这不仅是和她的道心相悖,这简首就是对她过去二十年修行的、最彻底的背叛与颠覆!”
如何?
“萧临渊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悠悠说道,”一个能让你活下去,并继续追求你的大道的机会。
你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和我绑在一起而己。
这笔交易,对你而言,难道不划算吗?
“划算吗?
凌昭月的心,乱了。
体内那股被压制许久的寒气,仿佛感应到了她心绪的混乱,在这一刻,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方式,轰然爆发!”
噗——“凌昭月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神魂仿佛要被那股寒意彻底冻结。
这就是“道心之劫”彻底爆发的前兆!
她没有时间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向她伸出手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副从容不迫的、仿佛早己算定了一切的表情。
她知道,她没得选。
从她那一记“刹那霜华”落空开始,她就己经输了。
屈辱、不甘、愤怒…… 无数种她早己遗忘的情绪,在这一刻,伴随着致命的寒毒,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然而,比这些更强烈的,是求生的本能,是对大道的执念。
她不能死。
她不能就这么沦为一个废人!
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最后一刻,凌昭月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缓缓地,搭上了萧临渊伸出的那只手掌。
她的手,冰冷如雪。
他的手,温暖如阳。
当两只手交汇的那一刻,她听到萧临渊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带着胜利者笑意的声音,轻声说道:”欢迎来到…… 我的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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