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门还在吱呀晃动,带进更凛冽的寒风。
婆子仓惶逃窜的脚步声远去,冷院里只剩下死寂和刺骨的冰冷。
沈清歌躺在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草垫上,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
深入骨髓的剧痛是背景噪音,而更紧迫的是那沉重如山的虚弱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一架破败的风箱,随时可能彻底散架。
‘不能死。
’ 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念头在她心底炸开,如同手术台上面对大出血时的绝对命令。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像垃圾一样烂掉!
’求生的意志如同在冰层下点燃的野火,瞬间压倒了所有濒死的疲惫和痛苦。
属于顶尖外科医生的那份绝对冷静和对身体的掌控力,在这一刻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开始内视。
或者说,是调动起这具身体残存的所有感知,配合着脑海中原主那些模糊却痛苦的记忆,以及她自身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进行一次精密的、无声的全身扫描。
严重的营养不良:肌肉萎缩无力,脏器功能低下,心跳微弱而紊乱。
这是长期饥饿和恶劣环境的结果。
多种慢性毒素沉积:脏腑如同浸泡在毒液里,尤其是肝、肾区域,传来阵阵沉闷的钝痛和灼烧感。
毒素种类混杂,有麻痹神经的,有破坏气血的,还有加重虚弱、侵蚀脏腑的。
下毒之人手法阴毒,剂量控制精准,就是要让她在无尽的痛苦和缓慢的衰弱中走向死亡。
风寒入体:肺部如同塞满了冰渣和碎玻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摩擦感和尖锐的刺痛,气管里呼噜作响,那是积痰和炎症的信号。
高烧虽然暂时被身体的极度虚弱压了下去,但病灶深种。
结论:千疮百孔,濒临崩溃。
常规的休养、药物根本来不及。
必须先争取时间,争取一线生机!
沈清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那根插在凌乱发髻里的朴素银簪,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唯一的武器。
她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量,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臂。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受损的神经和肌肉,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和眩晕。
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簪身。
用力,拔下!
一缕干枯的发丝随之飘落。
银簪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原主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消毒。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没有酒精,没有碘伏,没有高压蒸汽。
她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墙角——那里堆着一些引火用的、半干半潮的枯草。
‘火……’ 一个念头闪过。
她开始移动身体。
仅仅是翻身侧卧的动作,就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肺部剧烈地抽搐,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血腥味再次涌上喉头。
她死死咬着下唇,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一点一点,像条濒死的蠕虫,艰难地朝着那堆枯草挪动。
短短几步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留下道道红痕。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是意志力的极限挑战。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枯草的边缘。
她抓起一小把,又艰难地挪回草垫旁相对干燥的一小块地面。
没有火石,她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用簪尾抵住一根较硬的枯枝,双手合拢,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搓动!
手臂酸软得几乎要断裂,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汗水混着灰尘,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刺痛。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火星吝啬地不肯出现。
‘废物!
连火都生不起来吗?
’ 心底的狠戾被彻底激发。
她猛地停下动作,眼神如淬了毒的冰刃,死死盯着那根银簪。
没有火……那就用最笨的办法!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将簪尖凑到嘴边。
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簪尖,狠狠哈气!
温热的、带着血腥和病气的哈气,瞬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凝结成一层微薄的水汽。
然后,她立刻用同样冰冷、沾满灰尘的衣角内衬,发疯似的反复擦拭簪尖!
哈气,擦拭!
哈气,擦拭!
一遍又一遍,用这最原始的物理方法,试图尽可能去除簪尖表面的污垢和可能的病原体。
这过程笨拙、狼狈,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一个曾经站在现代医学巅峰的顶尖专家,此刻却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争取一线生机。
当簪尖终于被反复的擦拭磨砺得显出一点冰冷的亮色时,沈清歌的眼神也亮得惊人。
她不再犹豫,也无力再做更多。
机会只有一次。
她重新躺平,急促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脏腑。
精神高度集中,所有的感官都向内收缩,屏蔽掉外界的寒冷、疼痛、虚弱,只剩下对身体内部那幅精密“经络穴位图”的绝对把握。
百会!
位于头顶正中,督脉要穴,总督一身阳气,提神醒脑,升阳固脱!
内关!
腕横纹上两寸,心包经要穴,宁心安神,宽胸理气,强心护脉!
足三里!
膝下三寸,胃经合穴,调理脾胃,补中益气,扶正祛邪,强壮要穴!
三个穴位,是她此刻唯一能调动的、激发潜能、暂时压毒、吊命的组合!
她捏紧那根简陋消毒过的银簪,簪尾粗糙硌手。
深吸一口气——尽管这动作让肺部如同刀绞——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目标。
第一针,百会!
簪尖并非专业毫针,刺入皮肉的瞬间,带来的是更尖锐的钝痛。
沈清歌的手稳得可怕,无视痛苦,精准控制着角度和深度。
微弱的气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干涸的经络中激起一丝微澜。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热流,从头顶百会穴猛地向下灌注!
“呃!”
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弹动了一下。
久违的暖意,如同冰封河面下涌动的第一缕春水。
第二针,内关!
左手腕横纹上两寸,心包经的位置。
银簪刺入,熟悉的锐痛之后,一股酸麻胀感迅速沿着手臂内侧向上蔓延,首抵心口。
原本沉重、紊乱、仿佛随时会停摆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振!
虽然依旧虚弱,但跳动的节奏明显变得清晰、有力了一些。
每一次搏动,都将那股来自百会的微弱暖意,更有效地泵向全身。
第三针,足三里!
右膝外侧下方三寸。
这一针下去,酸胀感尤为强烈,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至脚趾,又反馈回腰腹。
胃脘处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痉挛感,竟奇异地缓解了一丝。
一股暖流自足下升起,与头顶、胸口的暖意隐隐呼应,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在冰冷僵硬的躯体里开辟着通道,对抗着沉积的阴寒毒素。
三针落定,沈清歌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用力咬紧而渗出血丝。
剧烈的喘息让她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哨音。
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灼人!
有效!
身体内部,那三种混杂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慢性毒素,仿佛被这三根简陋的银簪短暂地钉住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压制,如同在即将崩塌的堤坝上打下了三根脆弱的木桩,但足够了!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正从身体最深处,从那些被强行唤醒的潜能中,一丝丝地滋生、汇聚。
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至少……这具身体,暂时不会立刻散架了。
沉重的眼皮不再像灌了铅,连吸入的冰冷空气似乎都少了几分刮擦喉咙的痛楚。
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感受着那来之不易的一丝力气在西肢百骸艰难流淌。
就在这时——“哐当!”
那扇破门再次被粗暴地踢开,寒风卷着雪沫猛地灌入。
还是那个肥硕的婆子,脸上横肉抖动,带着被早上那一眼惊吓后的恼羞成怒。
她这次学乖了,没敢靠太近,只站在门口阴影里,将手里一个同样豁口的破碗,用力往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一掼!
碗里那点灰扑扑、冻成一坨、散发着浓烈馊臭和药味的“食物”溅得到处都是。
“晦气玩意儿!
装什么死!”
婆子叉着腰,声音尖利刺耳,试图用更大的音量驱散心底残留的那点不安,“赶紧爬起来吃!
别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
告诉你,王爷今儿心情好,没空理会你这毒妇的死活!
识相的就赶紧吃完早点上路,省得老娘天天对着你这张死人脸,饭都吃不香!
呸!”
恶毒的咒骂如同污水般泼来,比地上的馊饭更令人作呕。
草垫上,沈清歌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
动作依旧缓慢,带着重伤初愈般的滞涩感。
她的目光,如同被寒冰包裹的利刃,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钉在了门口那婆子油腻刻薄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审视。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又像是手术刀划开皮肉前的最后定位。
婆子骂到一半的声音,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又是这种眼神!
比早上更冷!
更利!
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首接看到她骨子里的卑劣和心虚。
那股早上曾让她落荒而逃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甚至更甚!
婆子只觉得头皮瞬间炸开,后背的肥肉都绷紧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刚才那股虚张声势的气焰,在这样冰冷、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目光下,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你…你看什么看!”
婆子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再看沈清歌的眼睛,慌乱地移开视线,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溅开的污秽,仿佛找到了底气,“赶紧吃!
不吃就饿死你!”
丢下这句,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哐当一声用力甩上门,仿佛要隔绝里面那道冰冷的目光。
破屋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地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污物。
沈清歌静静地躺着,肺部依旧不适地抽动,身体各处依旧传来剧痛。
但她的眼神,却缓缓从门口移开,落在了身边那根沾着一点血污的银簪上。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她苍白干裂的唇角,无声地勾起。
废物,也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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