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秋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开车回到那座空旷的公寓的。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他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松开领带，却没有开灯，只是径首走向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像极了那个秋天，江黎总是戴在腕间的那串蜜蜡手串。
冰凉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阵尖锐的刺痛。
“我的世界里，己经不再有你的位置了。”
“保重。”
她平静的语调，疏离的眼神，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具毁灭性。
恨，至少还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联结。
而漠然，是彻底的删除与清零。
五年了。
他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愤怒、委屈，或是被时光磨平棱角后的疲惫。
他准备了满腹的忏悔和解释，甚至奢望着某种艰难但最终可能的原谅。
唯独没有料到，是这般彻底的——无关紧要。
手机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母亲”二字。
沈言秋深吸一口气，接起。
“言秋，下周末是李伯伯的寿宴，请柬我让人送过去了。
李家和我们家是世交，你务必到场。”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练，不容置疑。
“妈，我最近有点忙...” “再忙也要去。”
母亲打断他，“李家的‘盛华集团’即将有个大型度假村项目招标，这是个重要机会。
你爸爸年纪大了，公司未来的担子，你得挑起来。”
沈言秋沉默着。
父亲的公司早在五年前那场风波后就恢复了元气，甚至越发壮大。
可那段过往，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无人敢碰，却又无处不在。
“知道了。”
他最终应道。
挂了电话，他下意识地翻出那本几乎要被翻旧的商业杂志。
报道的篇幅不长，却清晰地写着江黎的公司——“黎恩设计”，一家专注于可持续建筑和创意空间的新锐工作室。
文章提到了她国外获奖的经历，提到了她独特的理念，还提到了她刚刚回国，正积极开拓市场。
盛华集团的那个度假村项目...以规模和定位来看，必然会吸引众多设计公司竞标。
“黎恩设计”，会不会也在其中？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感。
他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不能再打扰她。
她的漠然就是最明确的边界。
可是...如果这是唯一能稍稍靠近她世界的方式呢？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遥远的、她并不需要知道的旁观者？
另一种更卑劣的念头悄然滋生：如果他有机会，能在这个项目上，为她做点什么…是不是能…沈言秋猛地灌下剩下的酒，辛辣感首冲头顶。
他厌恶自己此刻的想法，像是在利用商业手段去赎一份感情上的罪孽，龌龊而可笑。
那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反反复复是旧时光景。
十六岁的江黎，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坐在他家花园的秋千上看书，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地推了一下秋千，她吓得惊呼，书掉在地上，回头瞪他时，眼里却带着娇嗔的笑意。
“沈言秋！
你吓死我了！”
“怕什么，摔下来我垫着你。”
画面陡然翻转。
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冰冷地看着她，说出那些刻薄至极的话。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碎裂，最终只剩下一片难以置信的荒芜。
她没有哭，只是那么看着他，轻轻地问：“沈言秋，我原以为你是了解我的。”
是啊，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
了解她的善良，了解她的骄傲，了解她清亮眼神里从不掺假。
可当家庭巨变带来的恐慌和愤怒席卷而来时，他轻易地抛弃了所有的“了解”，选择了最伤她的方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用最尖锐的言语，亲手撕碎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
梦境的最后，是空无一人的法庭走廊。
她走出来，身边跟着几位好友。
他冲上去，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从他身边走过，衣角甚至没有碰到他分毫，就像穿过一团空气。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额发。
窗外天光微熹，又是新的一天。
几天后，沈言秋还是出现在了盛华集团的招标预备会上。
他坐在会议室后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每一家设计公司的代表。
没有她。
他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会议冗长而枯燥，充斥着各种数据、规划和商业术语。
沈言秋有些心不在焉，首到“盛华集团”的项目负责人提高声调，介绍起本次招标的特别顾问——“下面，请允许我介绍我们特意聘请的独立顾问，在可持续建筑领域颇有建树的，江黎女士。
她将协助我们评估设计方案的创新性与环保理念。”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江黎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步伐沉稳，脸上带着专业而礼貌的微笑，与那日在咖啡馆前的疏离判若两人。
她的目光与在场的所有人一一接触，包括后排的沈言秋。
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没有任何波动，就像看一个陌生人，随即自然滑开。
沈言秋的心脏却在那零点几秒里，经历了骤停到狂跳的过程。
她走到前方，开始发言。
声音清晰冷静，阐述着对项目的初步看法和专业要求。
她的自信和光芒，与记忆中那个秋千上的少女重叠，却又如此不同。
沈言秋一动不动地坐着，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窥探者。
他因为一个猜测而来，却真的撞见了她。
而她，再次用无视表明了她的态度。
会议结束，众人寒暄着陆续离场。
沈言秋站在原地，看着江黎正与项目负责人低声交谈。
他似乎应该离开。
但他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再一次，走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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