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秋走向江黎的步伐,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和卑微的期望上。
他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有些好奇,有些了然的打量。
在这个圈子里,沈家独子和当年那场不算秘密的“风波”,总还有人记得。
江黎正微微侧头听着项目负责人说话,唇角保持着礼貌的弧度。
当沈言秋的身影落入她的余光时,那弧度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她搁在平板电脑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江顾问的分析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负责人笑着说完,这才注意到走近的沈言秋,“哟,沈总?
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
沈言秋的视线牢牢锁在江黎身上,声音有些发紧:“王总。
正好路过,过来学习一下。”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他自己都心生鄙夷。
王总显然是个人精,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立刻打着哈哈:“那正好,沈总,这位是我们特聘的江黎顾问,年轻有为,在国外拿奖拿到手软。
江顾问,这位是沈氏集团的沈言秋沈总,沈氏也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
“沈总。”
江黎微微颔首,伸出手。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像是面对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商业伙伴。
沈言秋握住她的手。
指尖微凉,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
“江顾问,久仰。”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吐出的却是最公式化的客套。
他贪婪地捕捉着她的每一寸细节,近看之下,她眼睫低垂时,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阴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总过奖。”
她收回手,目光转向王总,“王总,那初步的评估标准我就按刚才讨论的整理,明天上午发到您邮箱。”
“好好好,辛苦江顾问了。”
“应该的。”
她说完,再次对沈言秋礼节性地点点头,“失陪。”
没有片刻迟疑,她转身走向出口,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沈总?”
王总的声音唤回了沈言秋的注意力,“您和江顾问……认识?”
话问得委婉,眼神里却带着探究。
沈言秋喉咙发干,半晌才道:“很多年前,见过几面。”
王总“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却不再多问,转而聊起了项目的事。
沈言秋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江黎消失的方向。
她甚至没有给他再说一句“抱歉”的机会。
不,或许她给了。
那干脆利落的“失陪”,就是她的回答。
——她不需要他的道歉,更不需要他的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沈言秋如同被困在一张无形的网里。
他明知不该,却无法控制地去打听“黎恩设计”是否参与了投标,得知他们果然在列时,心情复杂难言。
他动用关系,拿到了参会设计师的初步名单,在看到“江黎”两个字时,指尖竟有些发抖。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近乎偏执,甚至可笑。
可他停不下来。
仿佛只要还能看到她的名字,知道她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参与着同一件事,他们之间那根早己断裂的线,就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牵连。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在一次项目协调会上,对“黎恩设计”的方案提出了一个无关痛痒却略显苛刻的技术性质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会议桌对面,江黎缓缓抬起头。
这是自上次预备会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目光清凌凌的,像秋日结霜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瞬间无所遁形。
“感谢沈总提醒。”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这个技术节点我们己有备选方案,相关资料会后可以提供给各位评审参考。”
她回答得专业、得体,无可指摘。
甚至对他这个明显带着私人情绪的发难,都没有流露丝毫异样。
可沈言秋却觉得自己像个在舞台上拙劣表演的小丑,而唯一的观众,连一丝嘲弄都吝于给予。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结束。
沈言秋站在大厦门口,看着江黎和她的助理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向路边停着的车。
秋风吹起她风衣的一角,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大学时,有一次她参加辩论赛,对方辩手言辞尖锐,甚至带了些人身攻击。
她在台上气得眼圈发红,却依旧逻辑清晰地驳斥了对方。
赛后,她跑到没人的地方,才偷偷抹眼泪。
被他找到时,还嘴硬地说:“我才没哭,是沙子进眼睛了。”
那时的她,喜怒哀乐都那么鲜活,会哭,会笑,会对他发脾气,也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
而现在,她连一丝情绪都不愿再给他了。
“江黎。”
他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拉车门的动作顿住,对助理说了句什么,助理先上了车。
她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那姿态,仿佛在说“请讲,但我时间有限”。
所有准备好的话语再次溃不成军。
沈言秋看着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最终只是干涩地问:“最近……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拳。
同样的问题,同样苍白无力。
江黎的眼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然后,她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淡淡的倦意。
“沈言秋,”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你真的不必这样。”
“怎样?”
“不必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不必试探,不必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
现在,你是沈氏的代表,我是项目的顾问,仅此而己。
保持这样的距离,对彼此都好。”
“我只是……”他想说我只是想弥补,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你只是放不下你心里的愧疚感,不是吗?”
江黎一针见血,目光锐利得像能看穿他的灵魂,“但那是你需要自己处理的课题,沈言秋,与我无关。
我的生活很好,不需要你的忏悔来点缀,也不需要你的关注来证明。”
她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晰可辨的情绪——是怜悯。
“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别让我后悔接下这个项目。”
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沈言秋独自站在原地,秋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她的话,比任何指责都残忍,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他困在过去的愧疚里自我折磨,一次次试图靠近,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于她而言,这不是赎罪,而是困扰。
她早己渡过了那条河,走上了新的彼岸。
只有他,还固执地停留在冰冷的河水里,打捞着早己沉底的旧影。
咫尺之距,己是鸿沟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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