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警报停歇后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胸口。
只有陆离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陆雨压抑的啜泣，以及左脚每一次拖行在地板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在弥漫着稀薄灰雾和血腥气的阅览室里单调地回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左脚踝后方那片被镜面碎片诅咒侵蚀的灰白色皮肤，如同活物般缓慢而贪婪地蔓延着。
冰冷刺骨的剧痛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顺着神经一路向上爬升，啃噬着小腿骨。
冷汗浸透了陆离的内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被空气里阴冷的湿气激得一阵阵发寒。
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黑点，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右侧身体和紧紧揽住的陆雨身上，仅凭着一股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带小雨出去”的执念，机械地、一步一顿地向前挪动。
血色应急灯的光芒在稀薄的雾气中晕染，将他拖行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散落着书本和玻璃碎片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濒死的怪物。
“哥……你的脚……”陆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她能感觉到哥哥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每一次迈步时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别说话……闭紧眼……快出去了……”陆离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脚踝，不去想那片蔓延的灰白和粘在鞋底那块如同附骨之疽的染血镜片。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阅览室出口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在雾气中如同通往生路的模糊光斑。
还有十米……五米……近了！
就在距离出口木门仅剩两三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滋……滋滋滋……”那如同细小冰晶摩擦、又似贪婪啃噬的诡异声响，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来自西面八方！
来自阅览室内所有残留的光滑表面！
陆离猛地顿住脚步，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在他前方左侧，一面嵌在墙壁上的消防栓玻璃罩！
光洁的玻璃表面，此刻正如同煮沸般剧烈波动！
一团模糊、扭曲的灰影正疯狂地在玻璃内侧冲撞，试图挣脱出来！
右侧地面上，一本精装书被踩烂的铜版纸封面残片！
那光滑的碎片上，同样有一小团灰影在疯狂蠕动、挣扎！
更远处，散落的大小不一的镜面玻璃碎片！
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照出一小团翻滚、嘶嚎的灰影！
仿佛刚才被他困杀在书页夹层中的雾影，其临死前的怨毒和破碎的本源，如同瘟疫般，感染、激活了这片区域里所有残存的镜面！
它们成了无数个微小的、疯狂的、充满恶意的囚笼和出口！
“跑！！”
陆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左手猛地将靠在自己身上的陆雨向前狠狠一推！
陆雨被他推得踉跄几步，下意识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她看到了那扇近在咫尺的出口木门！
生的希望瞬间点燃了她的身体，她尖叫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扇门！
而就在陆离推开妹妹的同一刹那！
噗！
噗！
噗！
噗！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粘稠液体被强行挤出的声音在陆离周围炸响！
消防栓玻璃罩轰然炸裂！
无数玻璃碎片裹挟着一道凝实了数倍、如同灰色沥青般的粘稠雾影激射而出！
地面上，那本铜版纸封面碎片猛地撕裂、卷曲，一道纤细但速度极快的灰雾如同毒蛇般窜起！
更远处，至少七八块大小不一的镜面碎片同时爆开！
一道道或粗或细、或凝实或稀薄的灰色雾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从西面八方、各个角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因推开陆雨而失去平衡、孤立无援的陆离，狠狠噬咬而来！
太快了！
数量太多了！
陆离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规避动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着最后的本能，猛地抬起双臂护住头脸！
噗嗤！
噗嗤！
噗嗤！
数道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灰雾如同实质的箭矢，狠狠贯入了他的双臂、肩膀、腰腹！
剧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他！
那不是纯粹的物理伤害，更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带着强烈的恶意和侵蚀性，狠狠扎进他的血肉，甚至骨髓！
“呃啊啊——！！”
陆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倒飞出去！
鲜血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灰黑色物质，从身上数个被贯穿的伤口中狂飙而出！
视野瞬间被剧痛和飞溅的血色染红！
他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翻滚着，撞倒了一排书架。
书本如同雪崩般倾泻下来，砸在他的身上。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剧烈沉浮。
他模糊地看到，陆雨己经扑到了出口木门前，正惊恐地回头望向他，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绝望。
“跑……别管我……”陆离想喊，喉咙里却只涌出大股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
他看到那些贯穿了他身体的灰雾触手并没有消失，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扭动，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死寂的灰白色，并迅速蔓延开！
而那些没有被阻挡的、从其他方向射来的灰雾触手，在空中诡异地扭动着，调转了方向，目标不再是倒地的陆离，而是——扑在门边的陆雨！
它们如同嗅到更甜美气息的毒蛇，放弃了垂死的猎物，朝着新的、更鲜活的牺牲品电射而去！
不——！！！
陆离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暴怒缩成了针尖！
一股远超他肉体承受极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守护意志，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被灰雾侵蚀、剧痛折磨的身体竟然猛地从书堆里弹了起来！
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朝着陆雨的方向，朝着那些射向她的致命灰影，用尽生命最后的余烬，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凝固。
陆雨惊恐回望的双眼，倒映着哥哥浑身浴血、如同厉鬼般扑来的身影，也倒映着数道撕裂空气、首刺她面门的灰暗流光。
陆离的身体在空中伸展，如同展开的盾牌，挡在了妹妹与死亡之间。
他的眼中只剩下陆雨惊恐的脸庞，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恐惧都被这最后的守护意志压了下去。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锐器入肉声响起。
世界仿佛安静了。
陆离扑在陆雨身上的身体猛地一僵。
没有预想中数道贯穿身体的剧痛。
只有一道。
一道冰冷到极致、锐利到极致的触感，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的左眼！
他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陆雨被他扑倒在地，压在身下，她的脸距离陆离的脸只有几寸之遥。
她清晰地看到，哥哥那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左眼的位置……插着一片东西。
那是一片极其锋锐、边缘闪烁着幽暗光泽的、不规则的镜面碎片。
它像一枚淬毒的冰锥，深深刺入了陆离的左眼！
碎片的大部分没入了眼眶，只留下一小截带着棱角的边缘暴露在外，边缘还沾染着几滴新鲜的血珠和一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灰黑色物质。
陆离的左眼，在碎片刺入的瞬间，眼球似乎就……塌陷了下去？
不，更像是被那碎片和上面附着的灰黑色物质瞬间吞噬、融合了！
陆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她失去了尖叫的能力，只能死死地瞪着哥哥那只被刺穿的左眼，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
陆离的身体还维持着扑倒的姿势，压在陆雨身上，但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有那刺入左眼的镜片碎片，在微微地……颤动？
不，更像是碎片本身，或者说碎片上附着的灰黑色物质，在……蠕动、收缩？
预想中贯穿全身的剧痛并未发生。
只有左眼。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被刺穿的左眼传来。
首先是冰冷。
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来自宇宙最深寒处的冰冷，顺着视神经疯狂涌入大脑！
紧接着是灼热！
一种仿佛要将眼球和脑髓都焚烧殆尽的恐怖灼热！
冰与火在眼球内部疯狂地交织、冲突、爆炸！
视觉在瞬间被剥夺，又被另一种无法理解的“景象”强行塞满！
左眼的视野里，不再是现实的血色与灰雾，而是……一片混沌！
无数破碎、扭曲、疯狂旋转的色块和线条在爆炸！
他看到翻滚的血肉星云在坍缩，看到巨大的、布满粘稠液体的眼球在虚空中睁开又闭合，看到无数残肢断臂组成扭曲的巨树在燃烧，看到冰冷的金属城市在血肉菌毯上生长……无数光怪陆离、亵渎认知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意识的所有堤坝！
“呃……呃呃……”陆离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身体因为左眼传来的极致痛苦和意识被疯狂冲刷而剧烈地痉挛、抽搐。
他能感觉到，那刺入左眼的镜片碎片，正在融化！
不，是正在被他的眼球……或者说，正在与他眼球内部的某种东西……强行融合！
碎片上附着的、那粘稠蠕动的灰黑色物质，如同找到了终极宿主的寄生虫，正疯狂地顺着视神经向他的大脑深处钻去！
而同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古老、更加蛮横霸道的意志，正从自己左眼的最深处被这外来的入侵者唤醒、刺激，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睁开了眼睛！
两股同样邪恶、同样强大的力量，以他的左眼为战场，以他的大脑和灵魂为祭品，开始了疯狂的吞噬、融合与角力！
“绑定……适配容器……”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仿佛从宇宙的尽头，又仿佛从他颅骨的最深处，首接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漠然，宣告着无法抗拒的命运。
“……魔王左眼（1/9）……开始寄生融合……检测到同源低阶能量……解析……吞噬……融合进度……0.7%……”这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陆离残存的意识。
极致的痛苦、疯狂涌入的亵渎景象、两股邪恶力量的撕扯、以及这冰冷的宣告……彻底碾碎了他。
他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离水的鱼，然后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彻底瘫软下去，重重地压在了身下的陆雨身上，一动不动。
“哥——！！！”
陆雨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挣扎着从陆离身下爬出来，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哥哥的脸，却又不敢，目光死死盯着陆离左眼眶里那枚深深嵌入、边缘还在微微蠕动收缩的诡异镜片碎片。
碎片周围，眼眶附近的皮肤下，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血管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交织成一张妖异而邪恶的网。
而陆离的右眼，依旧圆睁着，瞳孔却彻底失去了焦距，涣散地望着阅览室布满水汽的天花板，倒映着应急灯摇曳的血光，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警报的红光依旧在闪烁，将兄妹二人染血的、静止的身影，涂抹在散落着书本、玻璃和灰烬的地面上，凝固成一幅名为绝望的油画。
只有陆离左眼眶里那枚微微蠕动的镜片碎片，和他皮肤下蔓延的黑色血管，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非人蜕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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