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股暖香挠醒的——不是医院里那种裹着消毒水的淡奶味,是米糊煮透的甜,混着晒了一下午的小被子味,钻到鼻子里时,连指尖都跟着暖起来。
眼皮重得像粘了米汤,我费了劲才掀开条缝。
天花板上挂着芽衣昨天挂的床铃,浅蓝的绳上坠着几只毛绒虫:瓢虫的红点点晃悠悠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在光里透出来——像谁用细针绣的,透透的,连甲虫的硬壳都沾着点窗台漏进来的碎光。
“醒啦?”
芽衣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她端着只印小熊的白瓷碗,米糊冒着浅白的热气,“今天带你去楼下转,樱花开了,还能碰到小白——就是昨天蹭你手的那只白狗狗,尾巴翘得跟小月亮似的。”
我眨了眨眼,胎发蹭过额头,算是应了。
现在我还发不出完整的话,只能靠这点小动作递消息。
芽衣笑着把我抱起来,用指腹蹭了蹭我后颈的胎发——她的手暖暖的,带着点护手霜的淡香,比医院的保温箱还让人安心。
她从口袋里摸出支粗粗的蓝蜡笔,塞进我手里:“早教班老师给的,说你能握了。
路上想画就画,咱们攒点好看的样子。”
蜡笔攥在掌心,笔杆上的防滑纹磨着指腹,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事。
那时候我第一次攥马克笔,是支亮黄色的,笔杆还没我掌心长,趴在桌上画了只耳朵歪到脖子上的小猫,墨渍晕了一圈。
我妈凑过来笑,睫毛扫过我手背:“咱们星太以后要当画故事的人呀,把好看的都画进本子里。”
现在手里的蓝蜡笔粗得像根小胡萝卜,却勾着同样的热乎劲——好像不管多大,攥着能涂涂画画的东西,心里就踏实。
芽衣推着婴儿车出门时,楼道的声控灯“咔嗒”亮了。
暖黄的光漫在地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条软乎乎的线;车轮滚过地砖,留下圆圆的印子,一长一圆跟着脚步动,像张没画完的速写。
我盯着那些影子看,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以后画“回家”的分镜,就得这样——影子从短到长,最后落在门口那片光里,连空气都得画得暖烘烘的。
刚踏出单元门,风就裹着樱花甜撞过来。
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在遮阳棚上,沙沙地蹭着塑料,像谁在轻轻翻画纸。
芽衣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一片落在我鼻尖的花瓣,她的指尖轻轻捏着那片薄得透光的粉:“你看呀,花瓣边是弯的,像不像小裙子的蕾丝边?
摸起来软得很呢。”
我盯着那片樱花。
淡粉的花瓣上有道细痕,从根端绕到边缘,像藏着的一根银线。
我用攥着蜡笔的手碰了碰,花瓣颤了颤,那道痕在光里更清楚了。
我忽然想:要是画女主角的裙摆,就得用这样的波浪线——蘸点浅粉,再留道白边,肯定透亮得能吹起风来。
婴儿车慢慢往前推,路边的铁栏杆是墨黑色的,竖线绷得首,横线拉得平,横竖交错着,像漫画里撑画面的网格。
我数着那些线:一根、两根……忽然觉得,以后画教室窗户也能用这个——网格不用太密,留着透光,风从缝里钻进来时,再画几道细线,多舒服。
“汪汪!”
软乎乎的狗叫打断了我。
我转头看,小白颠颠地跑过来,尾巴翘得像小月亮,跑一步就晃一下,连耳朵都跟着扇。
它主人笑着停下:“这小宝贝是在看小白吧?
它最黏小朋友了,上次还跟着个小姑娘跑了半条街。”
小白凑到婴儿车边,湿乎乎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手,凉丝丝的,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小葡萄。
我没躲,伸手摸了摸它的耳朵——软得像棉花,捏一下还会弹回来。
我心里忽然亮了:要是画进漫画里,小白的耳朵得画成三角形,不能太尖,尾巴得是软乎乎的弧线,不然就不像这么黏人的小狗了。
“以后我们也养一只好不好?”
芽衣低头问我,手指挠了挠小白的下巴,小白舒服得眯起眼,“陪你画画,陪你散步,你画累了,它还能给你当小枕头。”
我眨了眨眼,脑子里忽然闪过医院里那个拿恐龙涂鸦的小男孩——要是有小白,说不定能和他的恐龙一起画进本子里,一个追,一个跑,肯定热闹。
往前走了没多久,便利店的红招牌就亮在前面。
“OPEN”那几个字圆滚滚的,像刚从糖罐里捞出来的,边缘描了圈白边,在傍晚的光里暖融融的。
我盯着那招牌看:以后画店铺,就得这样描边——字得突出,不然混在背景里,谁还能看见?
得让看画的人一眼就瞅见“这里有好玩的”。
便利店门口,一位老奶奶提着布袋子出来。
袋子边缘有点毛边,是洗多了磨的,上面的紫花绣得歪歪扭扭,却比买的印花好看。
她看到我,脚步就慢了,笑着走过来:“这小宝贝眼睛真亮,是喜欢我的袋子?
我孙女绣的,说老年人用着软和。”
她从袋子里摸出颗糖,糖纸是粉的,塞进芽衣手里:“给小宝贝的,甜丝丝的,解解馋。”
我盯着袋子上的紫花——螺旋形的纹,一圈圈往中心转,颜色越靠里越浅,像晕开的墨。
忽然想:以后画角色的头发,也能这样绕——不用太规整,有点歪歪扭扭的才自然,像风吹过的样子,比笔首的线有灵气多了。
到公园时,夕阳己经斜在树顶上了。
几个小朋友在滑梯上笑,声音像撒了把碎铃铛。
黄色的滑梯像个大三角形,斜斜地架着,连接着圆边的白台阶——怕小朋友磕着。
阳光照在滑梯上,留了道长长的高光,从顶滑到底,像条亮晶晶的小路。
我心里忽然有了画面:画“公园”这页时,就得用这个黄——再加上小朋友的笑脸,有的张着嘴,有的眯着眼,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肯定热闹得能听见笑声。
芽衣在长椅上坐下,掏出那个淡黄色的小画本。
第一页贴着我满月时画的“蛋糕圈”,歪歪扭扭的,旁边用铅笔写着“星太的第一幅画”,字还带着点颤。
她把蜡笔递到我手里,指尖碰了碰我的小拳头:“要不要画点什么?
小白的尾巴,或者樱花瓣,随便涂两笔都好。”
我握着蜡笔,在画本上轻轻画了一笔。
那道线有点抖,却像极了小白翘着的尾巴,也像刚才看到的螺旋纹。
芽衣凑过来看,眼睛一下子亮了:“这是小白的尾巴吧?
画得真像!
我们星太会抓线条啦。”
夕阳快落时,我们往家走。
路过单元楼门口,我忽然看到墙上的海报——绿恐龙的背上坐着个举蜡笔的小男孩,恐龙爪子还踩着朵樱花,旁边写着“亲子绘画比赛,下周报名”。
那恐龙的背是尖尖的三角,尾巴拖得长长的,和医院里那幅涂鸦一模一样。
我忽然攥紧了蜡笔,指腹蹭过笔杆——要是能再见到那个画恐龙的小朋友,要不要一起画一幅?
就画樱花树下,恐龙追着小白跑,花瓣飘满天空。
芽衣把我抱进怀里时,我才发现蜡笔尖沾了点粉——是刚才蹭的樱花。
“这颜色真好看,”她用指腹擦了擦我的手,“明天再去公园,找夕阳的橙、小草的绿,都画进本子里。”
我靠在她怀里,看着窗外的樱花树被夕阳染成暖橙色。
花瓣落在窗台上,一片叠着一片。
我攥着蜡笔,把笔尖那点粉蹭在画本的空白页上,留了个小小的印子——像颗樱花味的记号,等着明天说不定能遇到的那个画恐龙的小朋友。
风又吹过,樱花沙沙地响,像在应和我心里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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