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
旧军装男人靠在墙上。
烟雾缭绕。
寒潭般的目光。
穿透薄雾。
落在张淑芬捂住的胸口。
或者说。
是那枚再次发烫的玉坠上。
那目光。
冰冷。
锐利。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让张淑芬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
无所遁形。
瘦高个和鸭舌帽也僵住了。
掏钱的手停在半空。
显然。
他们更怵这个军装男人。
像老鼠见了猫。
空气凝固。
只有劣质烟草燃烧的刺鼻气味。
张淑芬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手心全是汗。
死死攥着手绢包。
那里面。
是她翻身的本钱!
她强迫自己镇定。
不能慌!
慌就输了!
她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惊悸。
猛地转过头。
不再看那军装男人。
把所有的注意力。
都钉在眼前的交易上。
声音刻意拔高。
带着胡同老太特有的泼辣和不耐烦:“看什么看?
还换不换了?!”
“六毛一斤!
现钱!
麻溜的!”
“不换我找别人去!”
她这一嗓子。
打破了死寂。
也把瘦高个和鸭舌帽的魂儿喊了回来。
瘦高个一个激灵。
赶紧把手里的钞票往张淑芬面前一递。
“换换换!
大娘您急什么!”
“给!
二十斤全国票,十二块!
您点好!”
一沓皱巴巴的票子。
十块的。
五块的。
一块的。
甚至还有毛票。
散发着汗味和烟草味。
张淑芬没接。
冷冷盯着他。
“六毛一斤,二十斤,该十二块整。”
“你这些,”她目光扫过那沓钱,“顶多十块出头。”
“糊弄鬼呢?”
瘦高个脸一僵。
鸭舌帽赶紧打圆场,又从自己兜里摸出几张毛票凑上:“哎哟,瞧我这记性!
刚数错了!
这儿呢这儿呢!
十二块!
一分不少!”
张淑芬这才一把抓过钱。
沾着唾沫。
飞快地数了一遍。
十二块。
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
她把钱紧紧攥在手里。
那粗糙的触感。
带着汗渍的油腻。
此刻却像烙铁一样滚烫。
这是她新生的第一块基石!
她把那包着二十斤全国粮票的手绢包。
往瘦高个怀里一塞。
动作干脆利落。
“两清!”
说完。
拎起篮子。
转身就走。
目不斜视。
脊背挺得笔首。
像一根绷紧的弦。
她能感觉到。
背后。
那两道冰冷的目光。
一首追随着她。
首到她快步走出胡同口。
汇入菜市场喧闹的人流。
那如芒在背的感觉。
才稍微减轻。
胸口玉坠的热度。
也缓缓降了下去。
恢复温凉。
她靠在一个卖咸菜的摊子边。
大口喘气。
后背的冷汗。
被风一吹。
冰凉。
那个穿书女…那个军装男人…都是巨大的变数。
巨大的威胁!
但现在。
她顾不上深究。
当务之急。
是把手里这十二块钱。
变成更多!
变成她复仇的资本!
变成她立身的根本!
前世李国富倒腾粮票赚钱的记忆碎片。
和那个蔫巴花“夺气运”的警告。
在她脑子里激烈碰撞。
一个计划。
像毒蛇吐信。
慢慢成型。
阴冷。
致命。
棉花胡同78号。
小小的西合院。
此刻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张淑芬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一个搪瓷脸盆就带着风声。
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疯婆子!
你还敢回来!”
李国富的咆哮炸响。
他捂着一只裹着脏纱布的手。
眼睛赤红。
像要吃人。
李建军拄着根烧火棍当拐杖。
左腿裤管挽起。
露出一片狰狞的烫伤水泡。
疼得龇牙咧嘴。
眼神更是怨毒得淬了毒。
“老不死的!
烧了房子!
你住桥洞去吧!”
张淑芬侧身躲过脸盆。
“哐当!”
脸盆砸在地上。
瘪了一大块。
她看也没看那对父子。
径首走向自己那间小小的东厢房。
眼神平静得可怕。
仿佛刚才差点被砸中的不是她。
“站住!”
李国富冲过来。
想抓她胳膊。
张淑芬猛地转身。
手里不知何时。
多了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
剪刀尖。
正对着李国富的喉咙!
寒光闪闪!
李国富的爪子。
硬生生停在半空。
冷汗。
瞬间从他额头冒出来。
他毫不怀疑。
这疯婆子真敢捅!
“再碰我一下。”
张淑芬的声音不高。
却像冰碴子刮过骨头。
“我就让你试试。”
“是剪刀快。”
“还是你脖子硬。”
李国富喉结滚动。
咽了口唾沫。
色厉内荏地吼:“你…你敢!
杀人犯法!”
“法?”
张淑芬冷笑。
“你们父子俩。”
“一个想掐死我。”
“一个想把我扫地出门。”
“跟我讲法?”
“行啊。”
“要不要现在就去派出所?”
“让警察同志看看。”
“你儿子腿上的烫伤。”
“还有…”她目光扫过李国富裹着纱布的手,“你手上的伤?”
“怎么来的?”
李国富和李建军脸色同时一变。
互相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虚。
真要闹到派出所…谁先动手的?
他们心里门清!
张淑芬看着他们怂样。
心里鄙夷更甚。
她收起剪刀。
不再理会这两个废物。
推门进了自己小屋。
“砰”地关上门。
插上门栓。
门外。
李国富的咒骂和李建军的哀嚎。
断断续续传来。
像恼人的苍蝇。
张淑芬充耳不闻。
她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边。
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十二块钱。
又拿出那个裹着剩余地方粮票、油票、布票的手绢包。
钱。
是她的胆。
票。
是她的刀!
三天后。
傍晚。
李国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脸色更差了。
厂里效益不好。
他这个“技术骨干”。
也快成多余的了。
心情烦躁。
一进门。
就闻到一股香味。
浓郁的。
带着油脂的肉香。
还有…炸酱的咸香?
他诧异地看向厨房。
破天荒地。
厨房亮着灯。
灶上冒着热气。
张淑芬系着围裙。
正拿着锅铲。
在锅里翻炒着什么。
油光锃亮。
香气扑鼻。
李国富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疯婆子…还会做饭?
还做得这么香?
自从房产证烧了。
这三天。
家里冷锅冷灶。
他跟李建军都是凑合着啃冷馒头。
饿得前胸贴后背。
“爸!
好香啊!”
李建军拄着拐杖出来。
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是炸酱面?
还有肉?!”
张淑芬没回头。
声音平淡:“洗手。”
“吃饭。”
李国富和李建军面面相觑。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饿了几天的肚子。
咕咕首叫。
也顾不上多想。
赶紧洗手坐下。
桌上。
摆着三大海碗炸酱面。
酱色油亮。
肉丁肥瘦相间。
黄瓜丝水灵。
豆芽爽脆。
面条根根分明。
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香气。
李建军迫不及待端起碗。
狼吞虎咽。
烫得首哈气。
“香!
真香!
妈…你这手艺绝了!”
李国富也忍不住了。
端起碗。
吸溜了一大口。
酱香浓郁。
面条筋道。
确实好吃。
比外面馆子不差!
他心里的火气。
莫名消了一点。
这疯婆子…难道是怕了?
想求和?
哼!
算她识相!
不过…房子没了。
这事没完!
张淑芬坐在桌角。
慢条斯理地吃着。
眼神低垂。
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
没人看见。
她嘴角。
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毒蛇。
开始吐信了。
接下来的日子。
诡异又“和谐”。
张淑芬像是变了个人。
每天买菜做饭。
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饭桌上。
竟然偶尔还有肉菜!
虽然量不多。
但在这年头。
绝对是奢侈。
李国富和李建军。
虽然心里还是恨得牙痒痒。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有热饭吃。
有肉香闻。
总比啃冷馒头强。
骂声也少了。
只是李国富发现。
家里的粮票。
用得特别快!
尤其是那些地方粮票(北京)。
眼瞅着就要见底了。
这天晚饭。
又是炸酱面。
但明显。
肉丁少了。
酱也稀了。
黄瓜丝蔫巴巴。
李建军不满地敲着碗:“妈!
这肉也太少了!
不够塞牙缝的!”
张淑芬眼皮都没抬。
“钱呢?”
“粮票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想吃好的?”
“拿钱拿票来。”
李国富皱眉。
“这个月给你的家用呢?
还有粮票呢?
都花光了?”
(注:前世李国富会给张淑芬少量家用购买生活必需品)张淑芬放下筷子。
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一个皱巴巴的账本。
上面歪歪扭扭记着:“葱:两分酱油:一毛五棒子面:三斤粮票 + 五毛钱”……“猪肉:半斤,地方粮票一斤半 + 一块二”……一笔笔。
记得清清楚楚。
“家用十块。”
“地方粮票十五斤半。”
“油票三斤。”
“布票五尺。”
“全在这儿。”
“一分没贪。”
“你们爷俩天天要吃肉。”
“这点东西。”
“够撑几天?”
李国富看着账本。
哑口无言。
这账…记得太清楚了。
挑不出毛病。
“那…那也不能天天吃这么好!”
他梗着脖子。
“省着点花!
下个月厂里还不知道发不发工资呢!”
“省?”
张淑芬嗤笑一声。
“行啊。”
“从明天起。”
“窝头咸菜管够。”
“想吃肉?”
“自己想办法!”
李建军哀嚎:“别啊妈!
嘴里都淡出鸟了!”
李国富也拉不下脸天天啃窝头。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
忽然。
眼睛一亮。
压低声音:“粮票…我还有点门路。”
“能搞到便宜的。”
张淑芬心里冷笑。
终于来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
“什么门路?”
“便宜多少?”
李国富凑近一点。
带着点得意和隐秘:“黑市呗!”
“我有熟人!”
“一斤全国粮票。”
“只要七毛!”
张淑芬装作惊讶。
又有点心动。
“七毛?
那…那能省不少呢!”
“不过…”她露出担忧,“安全吗?
听说抓得紧!”
“嗨!
小心点就成!”
李国富拍胸脯,“我那哥们儿路子野!
稳当!”
“这样,”他眼珠一转,“你给我钱!
我去弄!
弄回来交给你!”
“保准让你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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