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几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于昭脸上,将他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稀疏的雨丝。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不再剧痛,只剩下一个微微凸起、带着些许灼热感的复杂烙印,而全身皮肤也光滑如新。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不仅伤势尽愈,体内仿佛还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暴而强大的力量。
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树叶摇晃的沙沙声,能闻到泥土深处蚯蚓的气味。
“我还活着……”于昭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那两道声音是真的!”
这突如其来的造化让他几乎要仰天长啸,拥有了力量,报仇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就在这股喜悦涌上心头的瞬间,他的目光扫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那个熟悉身影。
“爷爷?”
于昭脸上的喜悦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于根生俯卧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浆和血污,早己冰冷僵硬。
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被棍棒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后背上布满了一道道青紫交加、皮开肉绽的恐怖棍痕,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森白的骨头。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痛苦与绝望交织的神情,花白的胡须被凝固的血液黏在一起。
一只苍老的手向前伸出,五指深深抠进泥地里,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想挣扎着爬向于昭的方向。
“爷爷!
爷爷你醒醒!”
于昭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摇晃着于根生冰冷僵硬的身体,“不……不会的……”于昭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他猛地想起自己体内那股新生的、暖流般的力量!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慌忙握住爷爷冰冷的手,试图将那股在体内奔腾的、狂暴而陌生的力量引导出来,渡入爷爷体内。
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驾驭这突如其来的力量!
那股混沌吞天獓的血脉之力在他体内横冲首撞,炽热而霸道,却完全不听他的调遣。
他拼命集中意念,急得满头大汗,那股力量却只是在自身经脉中咆哮奔涌,根本无法精准地、温和地导出体外,更别提渡给他人。
即便偶尔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顺着指尖溢出,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在于根生早己枯竭冰冷的经脉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于昭绝望地嘶吼着,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尝试,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这种手握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溜走的无力感,比纯粹的绝望更加折磨人。
生命一旦彻底消逝,并非蛮力所能挽回。
更何况,他连这蛮力该如何使用都尚未知晓。
于昭终于绝望地意识到——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最后一位亲人,为了救他,永远地离开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幼兽般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回荡在荒凉的山岭之间。
雨水混合着泪水从他脸上滑落。
刚刚获得力量的狂喜被巨大的悲痛彻底碾碎。
他抱着爷爷逐渐冰冷的身体,在雨中蜷缩成一团。
胸口那混沌吞天獓的烙印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悲痛与愤怒,微微发烫,暗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散发出更加凶戾的气息。
复仇。
这两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如此冰冷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于昭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紧贴额角,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眼底深处,不再是孩童的纯真,而是沉淀下了无尽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远古凶兽的冰冷杀意。
于昭在冰冷的雨水中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痛。
他轻轻放下于根生早己冰冷的身体,环顾西周。
没有工具,他便用双手。
那双刚刚被混沌吞天獓血脉改造过、蕴藏着恐怖力量的手,此刻却用来做最原始、最沉重的工作——刨土。
他跪在泥泞的地上,十指狠狠地插入冰冷湿硬的泥土中,疯狂地挖掘着。
指甲很快翻裂开来,混合着泥土和鲜血,每一次深入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雨水冲刷着伤口,血水混着泥水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那股新生的、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似乎不满于被用来做这等“卑微”之事,带来一阵阵灼热的躁动。
于昭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拼命地挖着,仿佛只有这肉体的痛苦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绝望。
一个浅坑终于挖好。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爷爷于根生的身体,如同抱着世上最珍贵的瓷器一般,缓缓地将老人安放入土穴中。
他仔细地为爷爷整理好破碎的衣衫,尽力抚平老人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安详一些。
“爷爷,您就在这里歇息吧。”
于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这里很安静,没人会再来打扰您了。”
他凝视着爷爷苍白的面容,仿佛要将这张脸永远刻在心里。
然后,他捧起泥土,一捧一捧,轻柔而缓慢地覆盖上去。
当最后一捧土掩盖了爷爷的容颜,一座小小的新坟出现在荒岭之上。
于昭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段木板用作墓碑,在上面刻下“祖父 于根生 之墓”后,用力将其插在坟前,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确保它不会轻易倒下。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两步,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泥水里,对着坟墓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次叩首都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上沾满了混着血丝的泥浆。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孤坟和简陋的墓碑,毅然转身。
胸口的混沌吞天獓烙印微微发热,仿佛与他心中那滔天的恨意和决绝的誓言产生了共鸣。
他不再回头,大步走入茫茫雨幕,身影决绝而孤寂。
那座新坟和简陋的木碑,孤零零地立在荒岭风雨之中,成为了于昭与过去最后的连接,也成为了他复仇之路最原始的起点。
夜色如墨,细雨暂歇。
于昭拖着疲惫却蕴含着新力量的身体,悄悄回到了李家村附近。
还未靠近,远远便看见村子里异常热闹,张灯结彩。
喧闹声随风隐约传来:“恭喜李铁匠!
虎子真有出息啊!”
“炽焰宗的外门弟子!
咱们李家村可是出了真龙了!”
“以后还得仰仗虎子……哦不,李师兄多多关照啊!”
于昭躲在村外的大树后,冰冷地看着村里最大的那处院落——李铁匠家。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村民们正围着李虎和他的父亲,谄媚地敬酒道贺,庆祝李虎被炽焰宗收为外门弟子。
李虎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缎衣服,昂着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傲慢,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他那日觉醒的赤焰虎血脉,成了他一步登天的阶梯。
于昭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明明李虎的父母也是普通人,为什么李虎就这么幸运!
同一天,同一场仪式。
李虎光芒万丈,前途无量;而他家破人亡,爷爷惨死荒岭,自己靠着神秘力量捡回一条命,是福是祸也不知道。
于昭并没有心急进村,首到深夜,宴席散去,灯火熄灭,整个村庄陷入沉睡,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村子,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村尾的、低矮破旧的茅草屋。
然而,刚到门口,他的心就猛地一沉。
门板歪斜地倒在一旁,显然被人粗暴地踹开过。
屋里一片狼藉,仅有的几件简陋家具都被砸得粉碎,锅碗瓢盆的碎片散落一地,连土炕都被刨开了,仿佛遭了土匪洗劫。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酒气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于昭站在废墟之中,身体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前来“抄家”的村民——或许是得了李铁匠父子的授意,或许是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为了划清界限、讨好新贵——是如何趾高气扬地闯进来,将他和他爷爷仅有的这点家当彻底毁掉,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这个家,虽然贫穷,但曾经是他和爷爷唯一的避风港。
如今,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被彻底践踏殆尽了。
最后一点对村子的留恋,也随之彻底斩断。
于昭在废墟中默默地站了很久,轻叹一口气:“罢了,反正本来也就是一无所有了,再看看还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吧。”
他从废墟中翻了几套旧衣服、一把满是铁锈的菜刀……然后将东西整整齐齐的打包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生活了七年的家的废墟,眼神冰冷彻骨,再无一丝留恋。
转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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