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城市的霓虹在身后喧嚣，像一锅煮沸的、油腻的杂烩，竭力抗拒着夜的沉沦。
林默拖着脚步，将自己放逐到了这座钢铁丛林被遗忘的边缘。
这是一段废弃的河堤。
混凝土块散乱地堆积着，枯黄的杂草从裂缝中顽强地钻出，在晚风里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淡淡的腥气，混合着远处垃圾站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腻。
这里能望见城市璀璨的天际线，但它们此刻像一片冰冷而遥远的虚假星图，与他毫无关联。
他瘫坐在一根冰冷的水泥管道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表面。
脚下，几个空的廉价啤酒罐东倒西歪，其中一个被他踢到，哐啷啷地滚进阴影里，发出刺耳的声响，旋即又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手机屏幕还亮着，幽幽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种麻木的空洞。
邮件客户端里，最新一封邮件的标题像一道刚刚烙下的伤疤，灼烧着他的视网膜：感谢您参与面试，但很遗憾……后面的内容，他不需要再看。
第西十七次。
这个数字冰冷地刻在他的神经上，每一次重复，都像是在他赖以生存的理性基石上凿下一块，留下深不见底的虚空。
西年。
整整西年。
他像苦行僧一样，将全部身心献祭给那些浩瀚而精妙的宇宙法则。
他曾在薛定谔方程的波函数海洋里泅渡，在广义相对论的弯曲时空中冥想。
他熟悉夸克的禁闭，能推演超新星爆发的链式反应。
他以为掌握了这些，就握住了理解世界、甚至安身立命的钥匙。
可现实给了他最辛辣的嘲讽。
那些面试官，他们不在乎你能否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宇宙的模型。
他们在乎的是“团队协作”，是“沟通技巧”，是“是否有相关实习经验”。
当他试图用最严谨的逻辑去分析一个市场策略时，换来的是对方礼貌而困惑的微笑，仿佛在看一个刚从实验室里跑出来、满口呓语的怪胎。
“你的专业…嗯，非常硬核，但可能与我们岗位的需求不是特别匹配。”
“林同学，你的想法很…独特，但我们更看重落地执行。”
一次次重复，一次次被礼貌地拒之门外。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手持精密罗盘的水手，却被抛进了一片没有经纬、只有混沌涡流的陌生海域。
他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徒劳地停下，指不向任何彼岸。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的微信。
“小默，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别太累，没钱了就跟妈说。
晚上吃饭了吗？”
文字简单，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最柔软、也最无力的地方。
他能解出N-S方程，却解不开如何让父母安心这道最简单的题。
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曾经的骄傲，如今像一块沉重的牌匾，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看见父母在邻居问起时，那略带躲闪和窘迫的眼神。
他猛地仰头，灌下最后一口苦涩的啤酒，液体冰凉地划过喉咙，却点燃了胃里一团浑浊的火。
他抬起头，试图在城市光污染的边缘，寻找几颗熟悉的星星。
猎户座？
北斗？
曾经能瞬间在天幕中定位它们的他，此刻只觉得那片被灯光染成昏紫色的夜空模糊一片，像一块脏了的幕布。
那些星辰，他曾经无比痴迷、认为蕴藏着宇宙终极答案的星辰，此刻冷漠地悬浮在亿万光年之外，沉默地注视着他的渺小与失败。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他。
他所信仰的、所追求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物理学的圣殿如此宏伟，却无法为他提供一寸立足之地。
宇宙的法则如此精妙，却解答不了他此刻生存的困境。
“宇宙这么大……”他对着那片模糊的、虚假的星空，嘶哑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存在…到底算个什么？”
这句话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一声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混合着酒精、绝望和自我放逐的叹息。
它飘散在污浊的河风里，没有回音。
远方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没有任何一盏灯因他的困惑而闪烁，没有任何一扇门因他的叩问而开启。
他只是一个被遗忘在文明角落的、多余的粒子。
林默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手指冰凉，触碰到眼窝的湿热。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凝固在绝望里的雕像，与身后那个喧闹奔腾的世界彻底割裂开来。
夜更深了。
河水的流动声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哗啦啦的，像在冲刷着什么，又像某种亘古不变的冷漠低语。
他并不知道，在他对着星空发出那声无人听见的诘问时，在他头顶无限高处，超越云层、超越大气、超越近地轨道之外的深邃真空中，某种超越他所有认知的存在，其运行轨迹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转。
它的“目光”，穿透了层层空间，悄然落在了这个蜷缩在河堤边、被自我否定的痛苦所淹没的年轻躯体上。
但此刻的林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任何酒精都无法驱散的寒意。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最后的人类发现历史上有一个人的西维实体只有从出生到2022年某个晚上的片段（正常人死亡后保留了物质粒子），不是死亡，他活到了多少岁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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