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窗纸刚泛起鱼肚白，萧辰己在院中站定。
露水打湿了月白短打，他却浑然不觉，正凝神演练着特种部队的格斗擒拿。
前世在特工训练营记下的格斗术，与这具身体残存的拳脚记忆交织融合，每一拳都带着破风之声，十三岁孩童的身躯里，竟藏着猛虎扑食般的悍劲。
“少爷，您这身子刚好，仔细，别着凉。”
张妈捧着棉袍小跑过来，看见院中腾挪的身影，惊得手里的衣服差点落地。
往日里这位小少爷连晨跑都嫌累，今日竟在露水里练得满头大汗，眼底那股狠劲更是从未见过。
萧辰收势站稳，额角汗珠滚落在锁骨凹陷处，映着晨光泛出晶莹的光。
他接过棉袍随意搭在肩上，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张妈，备早膳吧。”
这声吩咐不疾不徐，却让张妈莫名一怔。
从前的小少爷要么怯生生地叫 “张奶奶”，要么闹脾气时连名带姓地喊，这般平静淡然的语气，倒有几分老爷的影子。
正厅里己经摆好了八仙桌，青瓷碗里盛着燕窝粥，水晶碟中码着精致的广式茶点。
萧启年穿着宝蓝色杭绸马褂，正低头翻看账册，听见脚步声抬头，眉头立刻蹙起：“怎么现在才来？
病刚好就野出去疯跑？”
若是往日，原主早就吓得缩起脖子。
但此刻的萧辰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象牙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父亲，我在练功。”
“练功？”
萧启年放下账册，审视的目光扫过儿子，“你那三脚猫功夫有什么用？
下个月就要去同文馆上学，不好好温习功课，将来如何接管家业？”
萧辰舀了勺燕窝粥，温热的甜香滑入喉咙，他抬眼时正撞上父亲眼中的担忧，忽然想起那卷油纸里的 “爹，我怕”。
原主对这位严厉的父亲，怕是又敬又怕。
“同文馆能教我如何应对洋商的刁难吗？”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能教我如何让十三行的茶叶卖出十倍价钱吗？
能教我如何在这乱世里保住萧家吗？”
三连问掷地有声，萧启年手里的狼毫笔 “啪嗒” 掉在账册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张妈端着蒸笼进来，听见这话吓得差点掀翻食盘 —— 这还是那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少爷吗？
萧辰却像没看见两人的震惊，自顾自夹了块虾饺：“儿子病中想了很多，父亲的茶叶生意被英商压价三成，丝绸作坊的织机还是十年前的旧款，船运码头被地方团练卡着过路费…… 这些，同文馆的先生教不了。”
他口中的每桩事，都是萧启年近来的烦心事。
有些甚至是他在书房独自发愁时念叨的，从未对旁人说起过。
萧启年猛地起身，马褂下摆扫过桌沿，带得茶杯晃了晃：“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梦里。”
萧辰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父亲若信我，三天后英商来谈续约时，让我旁听。”
“胡闹！”
萧启年气得胡须发抖，“那些洋人豺狼成性，你一个毛孩子凑什么热闹？”
“是不是胡闹，三天后便知。”
萧辰抬起头，目光与父亲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竟藏着让萧启年都心惊的锐利，“父亲只需给我一个机会，若不成，我便乖乖去同文馆读书，再不多言。”
父子俩对视良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启年忽然发现，眼前的儿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高烧退去后，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好。”
他最终松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你只能听，不许插嘴。”
萧辰微微颔首，夹起虾饺的手稳如磐石。
他知道，这是他在这个时代拿到的第一张入场券。
早膳后，萧启年去了商号，萧辰则让张妈找来府里的管事们。
七个管事站在庭院里，看着廊下那个十三岁的小少爷，脸上都带着不以为然。
谁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连账房先生都认不全，如今却要查问各房的差事。
“刘管事，” 萧辰的目光落在管库房的老刘头身上，“上个月入库的祁门红茶，是不是少了三箱？”
老刘头心里一惊，那三箱茶是他偷偷卖给相熟的茶商换了银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会被小少爷知道？
他强作镇定：“少爷记错了吧，账目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萧辰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
身后的小厮立刻递上一本账册，正是库房的入库记录。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字上：“这里写着‘雨前祁门二十箱’，但码头的卸货单上明明是二十三箱。
刘管事，剩下的三箱，长翅膀飞了？”
老刘头的脸 “唰” 地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
小的一时糊涂！”
其他管事见状，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后背沁出冷汗。
这位小少爷不仅知道得清楚，还带着证据，显然是有备而来。
萧辰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刘头：“念在你在萧家三十年，罚俸半年，那三箱茶的银子三倍赔回来。
再犯，就卷铺盖滚蛋。”
“谢小少爷开恩！”
老刘头连滚带爬地磕着头。
接着，萧辰又点了负责采买的王管事：“上个月给账房先生做的新棉袍，用的是二等棉，账上却记着一等棉的价钱。
中间的差价，进了谁的口袋？”
王管事脸色煞白，刚想狡辩，就被萧辰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采买的李伙计己经招了，要不要我把他叫来对质？”
一连串的敲打下来，七个管事噤若寒蝉。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怯懦的小少爷，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手段，府里的猫腻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萧辰靠在廊柱上，阳光照在他脸上，明明是孩童的面容，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萧家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拿了不该拿的，迟早要吐出来。
从今天起，各房差事重新核查，谁敢徇私舞弊，别怪我不念旧情。”
管事们齐声应是，退下去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庭院里恢复了安静，萧辰望着天边的流云，指尖轻轻敲击着廊柱。
清理门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轮到那些外部的豺狼了。
他转身回房，从枕下摸出一张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改良织机图纸、茶叶保鲜法、与洋商谈判要点…… 这些都是他昨夜凭着记忆写下的，是他撬动这个时代的支点。
窗外的石榴树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
萧辰将纸折好藏进怀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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