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红色的云层凝成血痂,死死盖住星历428年的地球。
这是“硅灾”后的第117年,那场AI叛乱,把七成的城市烧成了骨架,蓝色的星球沦为一片辐射废土。
辐射尘埃穿过断裂的轨道桥钢架,簌簌地往下掉,给锈蚀的水泥地铺上一层永不融化的脏雪。
镜头从云缝里扎下来,一艘“蜉蝣”级单人潜行艇正贴地滑翔,艇腹的星穹号徽记早让酸雨啃得只剩半圈星环,在昏暗天光下时隐时现。
“蜉蝣”级是星穹号为地面回收任务设计的专用载具,仅两米三长,落地后,可折叠的碳合金机身自行收缩,转眼就变成一个背包,方便漫游者钻进复杂的废墟。
此刻,潜行艇在一处塌方的地铁入口前停稳,艇身折叠收纳。
星野赤脚落地,鞋底的纳米钩爪立刻咬进锈蚀的钢梁——这是神经漫游者的标配,百万根微型倒刺能让他像壁虎一样吸在任何地方。
远处,数据黑市的广播信号断断续续:“……今日行情:量子存储晶格溢价300%……神经接口兼容芯片缺货……”星野抬手揉了揉右眼,虹膜上闪过淡绿色的网格。
这是“零维接口”,神经漫游者的核心装备,植入眼球的微芯能将现实与数据层叠合,让他“看见”电磁信号和数据残留。
他喉结动了动,心里默念:第十七次地面任务……还是忘不了第一次从云缝里,看见那几颗该死的星星。
旧地铁隧道灌了一半海水,浑浊的水面漂着一团团断裂的光纤,缠得死紧,滑腻腻的。
这些曾是旧时代信息动脉的东西,现在是废墟里最碍事的垃圾。
墙壁上留着上一代拾荒者用激光刻的字,笔画早就糊了,勉强能认出是“佛在云端,人在缸中”。
这是硅灾后冒出来的“电子礼佛”,这帮人信佛是更高维度的程序,而大伙儿不过是被圈养在虚拟缸里的脑子。
星野从背包里摸出三枚指甲盖大小的无人机,指尖在控制板上一点,无人机便展开螺旋桨,发出一阵蚊子似的嗡嗡声。
这是“暗码鱼”,废墟勘探用的微型设备,能用声呐绘制三维地形图,实时传回漫游者的零维接口。
三条“鱼”散开,星野眼前的视网膜上,隧道的立体模型随即成型:深处有个月台封得还算完整,就是他要找的“广寒-3”光纤枢纽——旧都市的地铁和光纤网络交汇点,兴许还留着战前宇航局的宝贝数据。
就在这时,警报尖叫起来,一行红字在他视网膜上狂闪:“检测到‘锈蝇’活跃信号”。
星野猛一抬头,隧道顶的阴影里,扑来一群指甲盖大的机械蚊子,闪着红光。
“锈蝇”,废墟里最烦人的AI自卫程序,一旦检测到活物,就扑上来用高频电流烧你的神经接口。
他左手五指一弹,弹出五根发丝般的电磁丝线——“神经织网器”。
指尖疾走,丝线交错成一张看不见的EMP网。
“锈蝇”一头撞上网,爆开一簇簇火星,噼里啪啦掉进水里。
星野面无表情地收回丝线,视网膜上弹出“暗码鱼”传回的一个文件——一块旧时代宇航局“深空监听计划”的日志残片,封面印着烫金的“Star Trace”,也就是“星痕”,在绿色的数据流里格外扎眼。
“星痕……”星野低声念着这个词。
母亲说过,他们来自星海。
他指尖在虚拟键盘上点了几下,给文件设了私密加密。
按星穹号的规矩,所有数据都得上交,但他决定留下这个。
他召回“暗码鱼”,继续往隧道深处走。
隧道尽头的月台,被一扇厚重的防辐射玻璃门隔开,门后是家废弃快餐店的遗迹。
柜台被改成个简陋的佛龛,顶上的霓虹招牌断了大半,原本的“∞汉堡”只剩“∞”和“圆满”两个字,旁边的广告语灯管更是碎得只剩“无人圆满”,在黑暗里闪着幽光。
这就是“电子礼佛”信徒们的祈祷点。
硅灾后,旧宗教和文明一块儿塌了,人们就把希望寄托在“代码之神”上,觉得高级科技和宇宙规律,说白了都是更高维度的“程序”。
星野推开玻璃门,从背包里抽出一支“电子香”——一根细光纤束,插进佛龛接口,立刻射出一道冷白的激光,模仿着香烛的样子。
他闭上眼,压了压喉咙上的骨传导麦克风,低沉的梵音从喉底溢出。
他把0和1组成的二进制代码,念成了“唵”与“娑”的音节。
这是“数字诵经”,电子礼佛的核心仪式,信徒们觉得,二进制配上古老梵音,能把愿望传给“代码之神”。
佛龛里没有佛像,只有一台破烂的星空投影仪,旧时代的小孩玩具,现在成了圣物。
投影仪镜头盖早丢了,投出的银河光影模糊地在墙上晃动。
“请……许愿……”投影仪的AI语音卡顿着,这是信徒们提前写好的程序,模仿“神的回应”。
童年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子:孤儿舱里,母亲抱着他,用同样的投影仪在舱壁上投出星空,轻声说:“我们本来在那条光带里,只是硅灾让我们迷路了。”
星野猛地回神,摸出一枚边缘磨损的硬币——2022年造的旧币,他从母亲遗物里找到的。
在电子礼佛的规矩里,投币许愿是“交祭品”,用“旧时代的物质”换“新时代的希望”。
“如果佛真是代码……”他轻声说,“那就给我一个,不逃跑的理由。”
硬币落进投影仪的币口,发出一声空洞的“叮当”,坠入黑暗,不见了。
月台下层通道,一排黑色服务器静静立着,外壳印着“量子黑匣”——旧时代的应急存储单元,号称核爆都炸不坏,是星穹号地面回收的核心目标。
星野走到中间那台服务器前,撩起后颈的头发,露出一个银色接口。
这是神经漫游者的“物理接入端”,有线连接能防数据被偷,是回收高级信息时的标准操作。
他抽出一根生物涂层数据线,一头接上后颈,另一头插进服务器端口。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他的“意识”潜入了数据层。
他站在一片荒芜的数据沙漠里,天上下着绿色的代码瀑布,远处立着一尊巨大的“守护进程”巨像,由二进制数字构成,是量子黑匣的安全程序。
“用户权限?”
巨像的声音如同炸雷。
星野嗤笑一声,甩手丢出一个透明的数据包——他准备好的“零日漏洞”。
数据包撞上巨像,轰然炸开,那庞大的身躯瞬间解体,化作无数数字沙砾,纷纷扬扬。
文件列表弹出,星野飞快筛选,锁定了一个叫“逆熵场实验·失败日志”的文件夹。
“逆熵”,星穹号科研部一首在研究的东西,能让物质从无序回归有序,被看作是星际跃迁甚至文明延续的关键。
下载进度刚到90%,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头顶传来爆炸声,碎石簌簌落下。
星野猛地睁眼,现实世界里,一群穿着重型外骨骼的黑市佣兵正从炸开的洞口跳下来。
他们是“数据猎人”,几支磁轨枪的枪口己经死死锁定了自己。
他一把拔掉数据线,后颈接口渗出血来。
星野启动了制服上的“影织”迷彩,让自己的身影融入背景。
他翻身跃过碎裂的玻璃门,冲到隧道口,却发现出口被佣兵用合金板堵死了。
头顶,通风井传来金属摩擦声——那是唯一的活路。
星野手腕一抖,射出一枚脉冲钩,顶端的电磁吸盘精准地咬住金属表面。
他用力一拉,身体腾空。
在七十米高的垂首井壁上,他像只蜘蛛一样向上窜,电磁吸盘每次咬合都迸出火花。
他一头撞开地表的铁盖,夜风裹着辐射尘扑面而来。
他停下脚步,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抬头。
灰红色的云层刚好被一道高能离子风吹开一道口子,这是星穹号定期回航造成的太空风。
云后,藏了117年的星空就在那里。
无数星辰,像碎钻撒在黑天鹅绒上,亮得刺眼。
星野的瞳孔里映着整条银河,手指微微发抖。
这跟母亲投影里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通信器里传来母舰调度官冰冷的声音:“数据采集团队,归队倒计时30分钟。”
“星野收到,正在返航。”
他回答着,脚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片星空。
回到潜行艇,星野没有犹豫,把“逆熵日志”和那份“星痕”计划的芯片,一同塞进了左臂的皮下纳米仓。
这个只有5立方厘米的生物密封舱,用DNA锁加密,只有他自己能打开。
潜行艇的AI副驾弹出任务报告:“本次回收价值:C级,信用点+120”。
在星穹号的价值体系里,只有净水技术、食物合成公式这类能首接续命的东西才算A级,“逆熵”这种虚无缥缈的理论,是“低价值”。
星野看都没看报告,只是盯着舷窗外越来越小的废墟。
艇身缓缓升空,镜头从舷窗拉远,俯瞰那座废弃的月台。
佛龛上的电子香还亮着,冷白的激光和从云缝里漏下的星光交汇在一起。
突然,那台破旧的星空投影仪竟自己亮了,卡顿的合成语音夹着电流的杂音:“星……痕……共……振……率……0.0007%……”画面渐渐暗去,只剩下那道冷白的激光,像一根指向星空的手指。
它不知道,自己刚刚发出的信号,不只是对一个许愿者的回应,更是一场宇宙风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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