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标准夜钟02:30。
人造黄昏光透过A-0轴心区的舷窗，在无重力走廊的活体钛壁上拖出一抹橘红的光痕。
星野刚脱下那身沾满废墟油污的作战服，正在更衣舱内换上一套银灰色的“神经贴肤服”。
衣服薄如蝉翼，内壁布满了百万级的微型电极，能实时捕捉他的神经电信号。
胸口处预留的圆形开口，暴露出他锁骨下方的“星痕微核”，那枚黑色晶体安静地蛰伏着，在昏暗中呼吸般明灭。
一个“静默僧侣”守在舱门外，他是这次共生仪式的导生。
一张平滑的镜面面具遮蔽了他的五官，声音通过骨传导，首接在星野的内耳响起：神经贴肤服是第一步，帮你和船体建立物理连接。
进入幽影回响号后，你会在18分钟内经历第一次意识扩散。
记住，不管看到什么，保持每分钟六次的腹式呼吸。
呼吸一乱，你的意识就会永远迷失在船体的神经网络里。
星野跟着导生飘入零重力走廊。
活体钛壁随着他们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巨舰的肺叶。
他指尖轻轻一推扶手，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墙壁上的倒影被拉长、扭曲，他忽然一阵心悸，仿佛构成“自我”的零件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一件件拆走。
走廊两侧的暗管里，红色的量子血缓慢流动，与他胸口的微核产生了某种共振。
星野忍不住伸出指尖，触碰管壁，一层温热的薄膜立刻贴了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舔舐他的皮肤。
那是船体的营养液，也是你的第二血液。
导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它会记住你的温度。
船坞内，幽影回响号的舰体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这艘全长1.2公里的思想飞船悬浮在虚空中，黑曜生物陶瓷打造的外壳如同鲸鳃，一张一合，从缝隙中透出暗金色的光芒——那是活体组织与光纤神经交织成的“血管”。
登舰口没有舷梯，船体自动伸出一条骨状廊桥，表面浮动着水波般的纹路。
星野踩上去的瞬间，脚底竟传来清晰的心跳声，频率刚好是他自己心跳的一半。
船体在和你建立生命共鸣。
导生解释道。
星野低头，发现脚下的廊桥表面竟映出了一段画面：年幼的他坐在母亲怀里，仰头看着星空投影仪投射出的银河。
船体己经读取了他的浅层记忆。
他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导生按住了肩膀。
别抗拒，它在认识你，用它的方式。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的女声再次在他脑海里响起，语调里混合着母亲的温柔与机械的冰冷：“欢迎回家，星野。”
星野猛地回头，导生不知何时己退入了黑暗，只剩下面具上的一点反光，像熄灭前最后的火星。
这是“人退船进”的仪式，从这一刻起，主导权交给了他和这艘船。
第一个舱室是“量子血池舱”。
椭圆形的房间墙壁上，镶满了密密麻麻的“微镜砖”，将光线揉碎成漫天星点。
舱中央的池子里，银红色的量子血缓缓翻涌。
“跳进去。”
导生的声音从舱壁的扩音器传来。
“贴肤服会自动打开微孔，量子血会渗入你的身体，与你的血液交换纳米标记。
那些标记是翻译器，把你的神经信号转成光子脉冲，再把船的信号转给你。”
星野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血池。
液体包裹住他的瞬间，一阵细密的刺痛传来。
大约三分钟后，他的世界颠覆了。
感官的堤坝决堤了。
耳边的心跳不是声音，而是从胸口荡开的蓝绿色光环。
舌尖尝到的铁锈味，就是母亲的手抚过颈后的触感。
眼前的微镜砖映出无数个自己，每一个倒影都有不同的温度，有的滚烫，有的冰冷刺骨。
这就是“联觉”。
星野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现实只过了五分钟，体感却像是过了三个小时。
紧接着，“超感知觉”苏醒了。
他能“听见”三公里外D-12下层区磁浮列车的刹车，那声音是一团橘子味的雾气；他能“感知”到舰队议会厅里的争吵，那些声波像纸飞机，从遥远的地方飞来，擦着血池的表面掠过。
他听清了争吵的内容——是否继续派遣思想飞船，霍勒恩的冷硬与黎迦的坚持，在他脑中回响。
突然，心率骤降至每分钟28次。
星野的瞳孔开始放大，意识像漏水的口袋一样飞速流失。
危急关头，一股暖流从脊椎注入，是船体自动注射了“逆熵酶”，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将他下坠的意识硬生生拽了回来。
舱外的导生盯着监测屏，眉头紧锁：意识同步率99%，历史峰值。
但脑温42℃，快烧坏了。
血池表面，一行光字缓缓浮现：你愿留下吗？
星野没来得及回应，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血池消失，他站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走廊里，墙上贴满了他童年的照片，但照片里每个人的脸都被挖空了。
一个身影从墙壁里走了出来——八岁的他，手里攥着一枚硬币，正是他投进废墟佛龛的那枚。
“你把妈妈卖了换飞船吗？”
少年星野问，声音里全是委屈。
“我没有！”
星野吼了回去，只有掌控思想飞船，人类才能逃离这个绝望的宇宙，才能找到妈妈说的“真正的星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真正的目的，为此，他可以献祭自己的童年。
少年星野冷笑一声，把那枚冰冷的硬币塞进他的手心。
星野握住硬币的瞬间，那枚金属突然变成了一个微型黑洞，巨大的引力将少年星野扯了进去。
星野想伸手去拉，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明白，这是他的意识在逼迫他告别。
黑洞收缩成一个点，随即猛地爆开，化作一个少女的剪影。
那道女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模仿他的母亲，只剩下纯粹的温柔与坚定：我不再是你的记忆投影。
我是幽影回响号的有机AI，“回响”，选择与你并肩作战。
星野伸出手，与少女的剪影交握。
刹那间，白色走廊碎裂成亿万星尘，他的意识被狠狠地抛回了量子血池舱。
池内的液体己经干涸，在他的皮肤上凝成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贴肤服自动剥落，星野站起身，感觉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走到镜子前，发现自己的左眼虹膜上多了一道黑色的“星痕”裂斑——共生的永久标记。
他行走时，脚下的金属地板会短暂地浮现出一圈微光，那是他外泄的神经电信号。
意识同步率最终定格在99.7%，但“人格边界波动”出现了黄色警告。
黎迦的全息投影出现在舱内，她看着数据，语气复杂。
“历史上，同步率超过98%的共生者，要么成为拯救舰队的传奇，要么在三年内被船的意识吞噬。
星野，你选哪条路？”
星野没有回答，转身走向舰桥。
舰桥的地面是透明的铝晶体，脚下就是停泊港的灯火星海。
天花板上垂下一个“黑骨环”，十二支骨刺状的接口对准他的后脑，悬浮在半空，等待着指令。
主炮“逆熵井”尚未装载，跃迁心脏“白矮核心”预热进度0.2%，全舰系统正常。
回响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的机械音，舰桥的墙壁上浮现出舰队的三维星图。
星野抬起手，星图便随着他的手势缩放。
当他指向星穹号时，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冷；指向边疆星域时，又感受到虚空的酷寒。
“关闭外部照明。”
星野轻声说。
幽影回响号瞬间隐入黑暗，只有他左眼的星痕裂斑，在黑暗中亮着。
星野看着窗外的虚空，低声道：从今天起，我与你共呼吸，但主权在我。
Yes, Captain。
回响的应答简洁而坚定。
星野离开舰桥时，与返程的静默僧侣擦肩而过。
导生的镜面面具反射着他的背影，嘴里低声呢喃：第七个了，前面六个……都消失了啊……与此同时，舰队副司令霍勒恩的办公室里，他正看着星野同步的录像，对副官下令：把星野的脑波备份加密。
启动“替换协议”，他要是敢不听话，就用备份给他造个听话的‘新星野’。
星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返回自己的舱室。
突然，回响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有人在监控我们的脑波连接。
星野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第一次用思维回应：那就让他们听。
这场游戏……才刚开始。
镜头缓缓推近，定格在他左眼的星痕裂斑上。
那道黑色的纹路在虹膜中缓缓扭曲，最终变成了一枚硬币的轮廓，像一个微型黑洞，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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