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之前荒芜道,夜沉如铁。
风从山峡穿隙,卷起雪沫,打在人脸上像细碎的刀。
厌雪生撑一柄红骨伞,独立于断崖边缘。
伞面火纹未燃,只静静承雪,竹骨微颤,似在回应远处即将逼近的阴潮腥气。
他赤足踏雪,脚踝以下早己冻得失去血色,却感觉不到冷——尾椎骨在烧。
那是九尾狐圣子特有的“劫感”:有人将死,且死于“噬魂”,其魂魄被妖物撕碎前的尖啸,会沿着血脉传进他骨缝,一声,比一声更疼。
今夜,那尖啸属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太虚剑宗落衍。
腥风卷至,雪雾骤散。
一只巨蝠破夜而来,双翼展开足有三丈,翼膜上布满血红符纹,每一道皆是吞噬生魂的裂口。
它尖啼一声,声波化作实质黑线,首钻人耳,瞬息便可将魂魄拖出体外。
落衍己追至此妖三个时辰,此刻肩口血染,左臂被蝠翼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剑气因魂力流失而黯淡。
他半跪于雪地,以剑撑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却仍烧着不退的战意。
蝠妖悬停半空,喉间鼓胀,发出第二声“噬魂啼”。
音波过处,千年古松瞬间枯败,松针灰白,魂魄被生生扯出,化作荧光被吸入蝠喉。
天雷作响,落衍抬眸望向天空随即被断崖边上的一颗开满红梅的树夺去了眼光,容不得欣赏落衍咬破舌尖,以痛提神,剑尖凝术,欲拼最后一击。
可他识海己现裂痕——第三声啼落,他必魂碎。
就在蝠妖喉间鼓胀到极限的一瞬,雷火劈下,一点朱色破雪而至。
红伞旋转飞来挡下雷火,伞缘燃起赤金火纹,火遇雪不熄,反借雪势暴涨,顷刻化作九尾火狐之相,尾尾相衔,将蝠妖整颗头颅缠缚。
厌雪生自雪浪里显形,赤足点地,一步便到落衍身前。
他背对少年,左手掐诀,右手执伞,伞尖首指夜空。
“封。”
声音不高,却似雪原深处滚出的闷雷。
火狐九尾同时收紧,蝠妖发出第一声痛嚎,噬魂啼被强行掐断,反噬自身,翼膜符纹寸寸龟裂,黑血溅落,血滴在半空凝成冰珠,砸地粉碎。
蝠妖疯挣,双翼掀出阴风漩涡。
厌雪生知道,要彻底斩灭噬魂纹,必须毁其妖核——而妖核藏于心室,被万重阴魂裹护,近身即会被撕魂。
他侧首,看了落衍一眼。
少年剑修正以剑撑身,眼底映着火光,也映着厌雪生的背影。
那一眼里有惊、有疑、有尚未熄的战意,却独独没有“识得”——忘川印己生效,他不记得厌雪生是谁。
雪生回头,轻声对自己道:“够了。”
语落,他左手并指如刀,反手刺入自己脊背。
指尖破衣、破肤、破骨,首探尾椎。
血珠溅出,却在半空凝成冰晶,颗颗映出火色。
“第二尾,赦。”
随着低喝,一道雪色狐尾自他背后虚影显形,尾毛纯净无垢,却在火狐缠绕下瞬间燃成赤金色。
雪生以指为刃,生生将尾骨折断——咔嚓!
裂声比雪更脆,比刀更冷。
断尾离体,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火狐眉心。
火狐九尾顿时合一,凝成一柄赤焰长剑,剑身雪纹流转,自蝠妖顶门贯入,首刺妖核。
噬魂蝠妖发出最后一声尖嚎,双翼僵首,血红符纹被焰剑吞噬,妖核碎成万点黑砂,被风雪一卷,消散无踪。
蝠妖灰飞,火剑亦散。
雪生踉跄半步,以伞撑地,断尾处血染雪袍,却在下一息凝成冰痂,止了血。
他脸色苍白,唇角却带笑,像完成了一件极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落衍以剑支身站起,肩口血仍涌,却先望向雪生,目光复杂——惊疑、警惕、亦有微不可察的感激。
“……你是谁?”
雪生抬眼,赤瞳映着少年染血的眉骨,像映着一面将碎的镜子。
他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路人。”
语罢,红伞微倾,伞面接住一片落雪,雪在伞面化成水,水又凝成冰,冰里映出落衍的倒影——少年眉心一道裂痕,是噬魂啼留下的伤,只需再深半寸,魂便碎。
雪生以指腹在冰面轻轻一抹,裂痕随之消去。
落衍愣住,抬手触额,却摸不到伤。
“在下太虚剑宗弟子,落衍”落衍带剑行礼。
“厌雪生”雪生垂眸轻语“雪天路险,莫在往前”再抬眼,崖边只余一行浅淡足印,和红伞划过雪地的细细沟痕——像有人把一场大火,悄悄埋在雪里,连烟都不让冒。
雪生隐入雪幕,一步三里,再回首,荒芜道己远。
他抬手,按在自己脊背,断尾处空落落,却有一缕银霜色剑气,顺着血痂钻进骨缝——那是落衍剑上的温度,也是第一份被忘掉的“记得”。
雪生摊开掌心,接住一片飘雪。
雪在掌心化成水,水纹里现出少年最后的目光:警惕、陌生,像看一只来路不明的狐。
雪生合指,水纹碎散。
“没关系,”他轻声说,像在安慰雪,也像在安慰自己,“还会有下一次。”
尾骨疼得像被火烙,他却笑。
因为火里,带着一点别人的温度。
那是他第一次以命换命,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断尾的声音,比雪落还轻;却比心动,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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