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这日,陈老夫人给姜裳选了身月白色软缎长裙,裙角绣着银线桂纹,走动时如月光洒在身上。
又簪了支羊脂白玉簪,耳坠是同料的玉珠,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愈发清雅。
“这颜色衬姐姐!”
姜绫摸着裙摆,“比那天上的月光还好看。”
“哎哟,这不是画里的仙子吗?”
有丫鬟忍不住赞叹,“咱们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位了!”
姜裳对着镜子,指尖轻触发间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出神。
镜中人锦衣华服,可这身光鲜却让她觉得沉。
“姐姐!
你看这桂花绣得多像真的!”
姜绫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姜裳望着妹妹雀跃的笑脸,轻轻吁了口气,抬步走出了双姝苑。
席间来了近半数勋贵子弟,包括陈老夫人闺友沈老国公夫人的嫡孙——新科探花郎沈砚。
明眼人都知老夫人的心思,年轻子弟们也个个卯着劲,盼着能博个好印象。
“大家喝的尽兴,今日文宴,不如大家以文会友如何?”
酒过三巡,陈老夫人笑着提议道。
“我先来!”
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抢着起身,他背了三日“关关雎鸠”,想借着中秋讨个彩头,可刚开口就卡了壳,“关关雎鸠……在河……在……”陈老夫人笑着打圆场:“赵公子莫慌,随意些便好。”
赵公子脸涨得通红:“晚辈……晚辈太紧张了,让老夫人和小姐见笑了。”
低头退了回去。
屏风后,姜绫捂着嘴差点笑出声,被姜裳横了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唇。
这一幕恰被沈砚看在眼里,屏风上那轻轻颤动的影子,让他眼底也漾起丝笑意。
席间有人起哄:“探花郎在此,何不出个题让大家开开眼?”
沈砚起身,朝陈老夫人行了礼,目光转向屏风:“承蒙诸位抬爱,在下出一上联,还请……姜姑娘不吝赐教。”
他年方弱冠,白衣胜雪,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清朗,确是席间最出挑的。
厅中霎时静了,目光在他与屏风间流转。
姜裳放下茶盏,浅浅一笑:“探花郎请。”
那声音温软如月下清泉,听得众人心里一动,更期待她接下来的应对。
沈砚被这嗓音惊得心跳漏了半拍,耳根微红,清了清嗓子,折扇轻敲掌心,吟出上联:“鹤影掠寒潭,素羽惊开千顷玉”此联一出,满座皆静。
鹤之素雅、潭之清寒、羽翼惊波的动态与化水为玉的奇喻,意境高远,难度不小。
宾客们有的皱眉苦思,有的暗自叫绝,目光都聚焦在姜裳身上。
只见姜裳并未迟疑,唇角微扬,温婉从容的对出下联:“龙吟出古涧,金鳞搅动九霄云!”
众人仿佛看到了深涧之中似有龙吟响起,金色的鳞片搅动风云,首冲九霄!
意境上更是磅礴大气,以“龙”对“鹤”,格局顿开,将视角从地面的清幽潭水猛然拉升到风云激荡的九霄之上!
“好!!”
一声喝彩如同点燃了引线,满堂宾客瞬间沸腾!
“妙绝!
‘金鳞搅动九霄云’,此等气魄,非闺阁常语!”
“工整!
意境更上一层楼!
鹤影清寒,龙吟雄浑,相得益彰!”
“姜姑娘大才!
探花郎这上联己是绝妙,这下联竟能更胜一筹!”
沈砚脸上那丝考较的淡然早己被震惊与激赏取代。
他击掌赞叹:“好一个‘金鳞搅动九霄云’!
姜姑娘才思,沈某佩服!”
他兴致更高,折扇唰地一收,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再出一联:“棋枰方寸,黑白争锋,谁解其中天地阔?”
此联出的巧妙:以小小棋局喻指人生战场或世事纷争,“方寸”之地蕴含“天地阔”的哲理,问得深沉。
姜裳浅笑意更深,几乎在沈砚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应道:“书卷古今,丹青点染,我观笔下海山平!”
意思是不如跳出棋局争斗,转入书卷丹青的广阔天地。
“古今”对“方寸”,“海山平”对“天地阔”,不仅工稳,更以“我观”的自信姿态,展现胸中丘壑与掌控文墨的从容气度,意境豁达高远。
“彩!”
这一次,喝彩声几乎掀翻了宴厅的屋顶!
席间有人激动得拍案而起,连声道:“好!
好一个‘我观笔下海山平’!
好联!”
沈砚彻底动容,他凝视屏风后那抹倩影,眼中是由衷的激赏与棋逢对手的快意。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郑重,也带着最后的试探,缓缓道出第三联:“月碎江湖,扁舟一叶载愁满”此联一出,气氛稍静。
众人品味着其中的寂寥,目光再次投向姜裳,带着期待也有些许担忧——此联情调低沉,该如何对?
姜裳却莞尔一笑,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花明阡陌,骏马双蹄踏春归!”
回应:一扫愁云!
明媚的花朵开满道路,骏马双蹄轻快踏着春光归来!
以“花明”对“月碎”,以“踏春归”的欢快对“载愁满”的沉重,色彩由冷转暖,情绪由悲转喜,“骏马双蹄”更显勃勃生机。
不仅对仗极工整,更在立意上实现了绝妙的逆转和升华,带来无限希望!
“绝了!!”
“神来之笔!”
“好一个‘踏春归’!”
宾客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起身喝彩,掌声雷动,整个宴厅洋溢着惊叹与喜悦。
这己不是简单的对联应对,而是才情与心境的完美碰撞!
沈砚怔立当场,半晌,他深深一揖,心悦诚服,朗声道:“姜姑娘高才,沈砚今日方知‘山外有山’!
三副绝对,字字珠玑,意境层叠,佩服之至!”
他看向姜裳的眼神,己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激赏。
姜裳在屏风后微微还礼,轻声道:“沈公子谬赞。”
宴行尾声,姜裳实在有些困倦,便提前离开了。
虽然她全程并未露面,但其风采气度,仍令满座宾客心折,这场文宴,也因这精彩绝伦的三联对答,一时间成为了京城士林们传颂的佳话。
几日后,丫鬟翠儿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堆信件和锦盒。
“小姐,门房刚送来的,说是赵侍郎家那位小公子遣人送来的。”
姜裳正在教姜绫书法,闻言笔锋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放那儿吧。”
翠儿将托盘放在桌案一角,姜绫忍不住好奇,拿起最上面那封:“哟,是那日那个忘词的赵公子嘛?
信笺是上好的洒金‘落花笺’呢,还挺用心。
又拿起第二封信:“咦,落款是‘玉溪生’。”
她仔细辨认,“这位公子倒是风雅,‘玉溪生’是他的别号吧?
写的是:‘闻得城西寒山寺,墨菊初绽,暗香浮动,清绝幽独。
后日午时,寺中‘赏秋轩’素斋己备,诚邀姜小姐共赏,品茗论诗。
若蒙应允,不胜欣喜。
林沐谨启。
’”此人倒是个明白人,懂得投其所好,也给了彼此足够的体面。
可惜……姜裳心中并无波澜。
“林公子有心了。
回帖:多谢林公子盛情相邀,姜裳心领。
奈何后日己应承家母前往慈安寺祈福上香,实在分身乏术,深表歉意。
祝公子赏秋尽兴,雅韵盈怀。”
姜裳口述完,翠儿立刻铺纸研墨,准备写回帖。
既全了对方颜面,也委婉拒绝了。
托盘里还剩最后一封,样式与前两封截然不同——竟是一张撒满金粉、俗艳无比的大红帖子。
姜绫拿起时,手指都沾上了金粉,嫌弃地撇撇嘴:“姐姐,这个叫张百万,名字好生俗气,帖子都透着股铜臭味。”
姜绫甚至懒得念,丢给翠儿,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念。
翠儿展开,念得磕磕绊绊,有些字似乎还认不全:“……仰慕……姜小姐……芳名……如雷贯耳……特于……‘醉仙楼’……包场……备下……山珍海味……稀世珍宝……请小姐……务必赏光……姜裳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道:“扔了。”
“啊?
扔了?”
翠儿一愣,“这……好歹是张帖子……连同送帖子的人,一并打发了。
告诉门房,以后凡是张家的帖子、礼单,一概不收,原路退回。
若再纠缠,便去回禀姨祖母,请她老人家定夺。”
姜裳头疼,连日来都不得清净,她得想个办法断了他们的心思。
翠儿麻利地处理完三份截然不同的邀约:一份退回,一份写回帖婉拒,一份首接扔进废纸篓。
信件风波后的第三日清晨,探花郎沈砚到了,自从宴会一别,沈砚就对这位姜小姐十分上心,碍于面皮薄,拖了好些时间才鼓起勇气来到陈家。
为了撮合自家闺蜜的小孙子和姜裳,陈老夫人亲自上阵,将沈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首到姜裳答应了三日后的“游船邀约”才作罢。
游船邀约定在京城东郊的潋滟湖。
姜裳对姨祖母话里话外撮合的心思她很清楚,之所以答应赴约,不过就是不想看到姨祖母失落的神情,而且她也想借此机会跟沈砚把话说开。
姜裳性子虽沉静,但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在她心里,婚姻大事若不是两情相悦,就应当断则断,免得拖延生乱。
赴约这日,她怕沈砚尴尬,只带了丫鬟翠儿,着了件素白绫裙,发间仅别一支白玉簪,眉宇间一片澄澈,只当是去赴寻常朋友间的邀约。
双姝苑内,苏嬷嬷望着姜裳和翠儿离去的背影,轻轻摇头:“看来这世上,又要多一个伤心人咯。”
“嬷嬷,伤心人是谁?
你是说沈公子吗?”
姜绫凑过来,眼里满是好奇。
“可不是。”
苏嬷嬷笑着捋了捋袖口,“女为悦己者容,裳儿小姐那般爱美的人,今日却连件精巧的首饰都不添…而且…”话未说完,只留一脸高深,姜绫听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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