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短暂的安全感,像一层脆弱的糖衣,很快就被现实舔舐干净。
林薇的伤口在发烫。
她蜷在角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浅。
杨一笨拙地用捡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蘸水给她擦拭额角,手指抖得厉害。
他见过太多伤口腐烂发烧最后死掉的人,在废墟里,一点点感染就能要命。
他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嗬嗬声,比划着,指着外面。
必须去找药。
还有吃的。
他们藏不了多久。
林薇烧得有些迷糊,但还是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危险……”杨一摇摇头,眼神里有种固执的亮光。
他把她往窝棚更深的角落塞了塞,用一堆破布烂塑料盖住她,再三确认从外面看不出异常,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那块挡门的铁皮,钻了出去。
外面的雨小了些,但天色更沉,像一块脏兮兮的灰布压下来。
空气里的腐臭味更浓了。
他像一只警惕的野猫,贴着残垣断壁的阴影移动,眼睛飞快地扫视着西周。
秃鹫佣兵的出现让整个锈铁集市的气氛都绷紧了,往常还有些零散交易的人群此刻几乎绝迹,只剩下几个实在没地方去的流浪汉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眼神空洞。
杨一的目标明确——集市边缘那个老瘸子摆的破烂摊。
那老家伙以前好像懂点医术,杂七杂八的玩意里偶尔能翻出过期的抗生素药片或者消毒水,虽然风险极大,但己是这片废墟里最接近“药”的东西。
他小心地绕过主路,钻进一条堆满报废引擎的小巷。
就在他快要穿过巷子时,前面拐角传来粗鲁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妈的,跑得真快!
那小妞肯定藏在这片老鼠洞里!”
“头儿说了,抓不到活的也得把尸体带回去!
仔细搜!”
是秃鹫的人!
他们没走远,还在搜!
杨一心脏猛地一跳,瞬间缩身躲进一个空置的、锈穿底的大型油桶里,屏住呼吸。
两个穿着黑色皮质护甲的佣兵骂骂咧咧地走过,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手里的电棍随意敲打着两旁的废弃物,发出刺耳的噪音。
“真他妈晦气,为个丫头片子淋这鬼雨。”
“少废话,那可是‘上面’指名要的人,值大钱!”
声音渐远。
杨一在油桶里待了很久,首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
冷汗浸湿了他破烂的衣服。
他们还在找林薇。
“上面”指名要?
她到底什么来头?
不敢再多想,他加快速度,几乎是匍匐着靠近了老瘸子的地摊。
那老家伙果然还在,缩在一个破伞下面,怀里抱着个酒瓶,眼神浑浊。
他的摊位上散乱地扔着生锈的零件、看不出原形的金属疙瘩、几本泡烂封面的旧世界书籍,还有一个歪扭的铁盒,里面有些针管、药瓶之类的东西。
杨一凑过去,手指飞快地在那些药瓶里翻拣。
大部分是空瓶,或者装着完全不对的东西。
老瘸子眯着眼看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满口黄牙:“小哑巴……急什么……找宝贝啊?”
杨一不理他,终于找到一个贴着模糊标签、里面还有几片白色药片的小瓶。
他认得那个形状,好像是某种消炎药。
他抓起瓶子,又眼疾手快地从旁边捞起小半块用脏兮兮塑料纸包着的合成压缩饼干,一起塞进怀里,转身就要跑。
“哎!”
老瘸子猛地抓住他破烂的衣袖,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小崽子……不懂规矩?
拿东西……得给钱!”
杨一身上只有那点挤剩下的营养膏,根本不算“钱”。
他着急地嗬嗬叫,想挣脱。
老瘸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酒臭气喷在他脸上:“不给钱……也行……告诉我……刚才集市骚乱……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比如……一个穿蓝衣服的……小妞?”
杨一身体猛地僵住,瞳孔收缩。
老瘸子嘿嘿笑:“别怕……我就问问……秃鹫那帮杂种……也在找她吧?
告诉我……她在哪儿……这些……都给你……”他晃了晃手里不知从哪又摸出来的一小瓶干净的水。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杨一。
这老家伙知道了!
他可能在集市里安了无数双眼睛!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杨一猛地低头,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老瘸子干枯的手腕上!
“嗷!”
老瘸子痛叫一声,猛地松开手。
杨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头也不回地扎进旁边的废墟缝隙里,疯狂奔跑,心脏快要炸开。
身后传来老瘸子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他不敢停,一路跌跌撞撞,凭着记忆在迷宫般的废墟里穿梭,首到看见那个熟悉的窝棚轮廓,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警惕地观察了很久,确认没人跟踪,才飞快地钻了进去。
窝棚里,林薇似乎昏睡了过去,脸色潮红,呼吸愈发急促。
杨一跪坐在她身边,手忙脚乱地倒出水,想给她喂药。
可他根本不知道剂量,也不知道这过期药还有没有用。
他捏开一片,试图塞进她嘴里,但她牙关紧闭,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急得满头是汗,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哀鸣般的气音。
忽然,林薇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他脸上。
她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极其微弱地张开了嘴。
杨一赶紧把药片放进去,又小心地喂她喝了两口水。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她旁边,紧紧盯着她的反应,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窝棚外天色彻底黑透,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变异野狗的嚎叫,更添荒凉。
林薇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的温度也好像降下去一点。
她再次陷入沉睡,但眉头不再紧紧皱着。
杨一稍微放下心,疲惫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拿出那半块压缩饼干,掰了一小角,塞进嘴里,像啃石头一样费力地咀嚼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林薇。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秃鹫和像老瘸子那样的地头蛇都在找她?
“上面”又是谁?
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但他看着她在微弱光线下安静的睡颜,看着她因为干涸而微微起皮的嘴唇,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保护欲压倒了所有疑虑。
不管她是谁,从哪里来,他捡到了她,她就是他的责任。
他小心地把她身上滑落的破布重新盖好,自己则挪到窝棚入口处,靠着冰冷的铁皮坐下,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
今夜,他不能睡。
他要守着她。
在这片吃人的废墟里,他捡到了一朵需要他拼死守护的、脆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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