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在她掌心僵成了一块硬铁。
周围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却模糊不清。
林晚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掌心下的那只手上,以及江烬那双骤然抬起、盛满了全天下震惊与无措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碎片的缝隙里,颤巍巍地试图探出头。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脸色己经黑如锅底,教鞭“啪”地一声抽在黑板上:“林晚!
你像什么样子!
这是课堂!
松开!
还有你,江烬,回你的座位坐好!”
最后的“坐好”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
若是以前的林晚,被老师这样当众呵斥,早就面红耳赤地松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现在,她只是缓缓地、坚定地松开了江烬的手。
那冰冷的温度似乎还烙印在她掌心,带着细微的、余震般的颤抖。
她没有理会老师的怒吼,也没有去看白薇那精彩纷呈、试图挤出担忧却更像扭曲的表情,只是弯腰,将江烬刚刚帮她捡起、此刻又因为混乱而滑落几本的课本,重新一本本拾起,叠放整齐。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静。
然后,她转向黑板,目光清亮:“老师,这道题应该过点A作BC的平行线,连接EF,利用相似三角形证明。”
清晰利落的解题思路,完全正确,甚至比老师预想的还要简洁。
教室里的嗤笑声戛然而止。
数学老师噎了一下,扶了扶眼镜,似乎想挑错,却一时语塞,最后只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你蒙对了!
坐下!
都安静,继续上课!”
风波暂时平息。
林晚坐下,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钉在她的背影上,充满了审视、困惑,和一丝几乎不敢存在的希冀。
她也能感觉到身旁白薇投来的视线,充满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晚晚,你刚才……”白薇凑过来,压低的聲音里满是“关切”,“你怎么啦?
是不是中暑了?
怎么会突然去拉江烬那种人……多脏啊!
而且考清华……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会被笑话的。”
看,多熟悉的话语。
看似关心,实则每一句都在不动声色地贬低她,将她往狭隘、虚荣、愚蠢的方向推。
以前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听不出这话里的裹着蜜糖的刀子呢?
林晚转过头,对白薇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甚至比白薇更真诚三分的微笑:“没有中暑,我很清醒。
而且,薇薇,”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清:“江烬不脏。
以后别这么说了。”
白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错愕又难堪。
林晚不再看她,摊开课本,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
重活一世,这些曾经让她头痛不己的知识,此刻看来竟有种亲切的陌生感。
还好,底子还在,捡起来不难。
难的是,如何把身后那个己经深陷泥沼的少年,一起拉上来。
下课铃响。
老师刚走出教室,白薇就迫不及待地抓住林晚的胳膊,力道有些大:“晚晚,你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江烬跟你说了什么?
他那种人阴阴沉沉的,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你离他远点!”
周围的同学虽然散开,但目光仍若有若无地瞟向这里,显然对课间的劲爆一幕余兴未消。
林晚轻轻挣开白薇的手,开始整理下节课的书籍,语气平淡:“他什么都没说。
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同学友善一点。”
“友善?
对那种杀人犯的——”白薇脱口而出,又猛地刹住,小心地看了一眼西周,压得更低的声音里带着尖锐,“他爸可是杀人犯!
谁知道他骨子里流着什么血!
接近你肯定没好事!
说不定就是想骗你钱或者……薇薇。”
林晚打断她,抬起头,眼神清凌凌的,看得白薇心里莫名一虚,“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传。
这是诽谤。”
白薇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晚没再理她,抱起一摞书,在周围各种意味的目光中,转过身。
后座的角落,江烬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墙壁的阴影里,只有紧绷的肩线泄露了他并非真正的平静。
他的课桌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本破旧的练习册和一支笔。
林晚走过去,将怀里那摞书最上面一本崭新的数学笔记轻轻放在他桌角。
江烬浑身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动物,倏地抬头,黑沉的眼里是全然的警惕和慌乱,下意识地想要把笔记推回去。
“笔记,”林晚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我高一高二的数学笔记,重点和例题都归纳了。
你应该用得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本摊开的、满是空白和红叉的练习册上,心尖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语气却放得更缓:“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说完,不等江烬做出任何反应,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本放在江烬桌角、与周围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笔记本,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林晚,最后目光落在僵如石雕的江烬身上。
白薇气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江烬盯着那本笔记,封面是干净的浅蓝色,在昏暗的角落泛着柔和的光。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手背青筋凸起,过了许久,那紧绷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极快、极轻地,用指尖碰了一下笔记本的边角。
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或者易碎的珍宝。
然后,猛地将手缩回,重新埋下了头。
只是这一次,那截冷白的后颈,似乎不再那么全然绝望地紧绷了。
午休结束的铃声打响。
林晚从题海中抬起头,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个角落的位置,己经空了。
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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