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姓王,是个带了十年高三的资深教师。
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
但眼前这幕,依旧撞碎了她的经验。
她的视线像手术刀,先是精准地划过刘金泽那张铁青又写满心虚的脸。
再落到李悦身上,那个女孩的泪水挂在睫毛上,身体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恐惧。
最后,视线停在许昭汐的脸上。
那张脸过分平静了。
平静到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器,带着同归于尽的冰冷。
王老师的心脏往下狠狠一坠。
这不是孩子气的打闹。
这是引线被点燃前的死寂。
“刘金泽,许昭汐,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热气,每个字都钉在原地,不许任何人反驳。
刘金泽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座位里挣脱出来。
路过许昭汐时,他脚步顿住,把头压低。
声音又黏又冷,像湿滑的虫子爬上耳廓,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许昭汐,你很在乎你那张脸,对吧?”
“你等着。”
“我保证,你会为你今天做的每一个决定,哭都哭不出来。”
许昭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仿佛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团肮脏的空气。
这种彻底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无视,比任何回击都让刘金泽感到屈辱,也感到恐慌。
许昭汐站起身,跟在王老师身后。
经过教室角落时,她的脚步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了半秒。
何羲己经收回了目光,眼睑重新垂下。
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像一座永不融化的冰雕。
但他面前的草稿纸上,那道被笔尖划穿的深痕,是一道丑陋的伤疤,狰狞地躺在那里。
一滴墨,从断裂的笔尖渗出。
迅速晕开,洇湿了一小片写满公式的纸。
许昭汐的心,被那团不断扩大的墨迹狠狠揪住,密密匝匝地疼。
她收回视线,不再停留,走出了教室。
身后,是再也压不住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我的天,许昭汐说的是真的?
刘金泽这么恶心?”
“你看王浩和李悦那反应……绝对是真的!
平时就看他不顺眼,没想到背地里这么畜生!”
“许昭汐是疯了吗?
她怎么敢当众撕破脸?
不怕刘金泽报复?
他家可是……嘘……小声点!”
这些声音,何羲都听见了。
他没动。
只是伸出那只指节清晰的手,将断成两截的钢笔,一寸寸地收进笔袋。
动作很慢,慢到每个关节都透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压抑。
恨意是岩浆,还在胸腔里烧。
那个女人亲手把他推进火海,那张被烧毁的脸,每一次照镜子都是对她恨意的复习。
她害死了他的父母,毁了他的人生。
最后,在他用命护住她时,还露出了那种震惊又茫然的表情。
她凭什么?
凭什么死了一次,就能摇身一变,成了揭露罪恶的正义使者?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为了骗取他的信任,好捅出更深、更致命的一刀?
何羲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金属笔夹,前世被烈火炙烤的痛楚,再次灼伤了他的灵魂。
他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绝不。
……走廊里安静得出奇。
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和刘金泽粗重的呼吸。
王老师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哒、哒、哒”,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刘金泽的心口。
“王老师,你别听她胡说!”
刘金泽终于绷不住了,声音发颤,带着一丝讨好,“许昭汐她……她就是嫉妒我!
她追过我,我没同意,她就因爱生恨,编故事污蔑我!”
谎言如此蹩脚,连他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烫。
王老师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冷斥:“闭嘴!
进办公室再说!”
许昭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知道,和刘金泽这种人争辩,是浪费氧气。
事实是唯一的武器。
而她的武器,最锋利。
进了办公室,王老师反手“砰”地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她没坐下,而是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两个神色各异的学生。
“许昭汐,我最后问一遍,你刚才在班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属实吗?”
王老师的表情严肃到极点,“诬告同学是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老师,我为我说的每个字负责。”
许昭汐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您不信,可以现在叫王浩和李悦过来。”
“或者,您可以去查学校后巷的监控。”
“上周二,下午西点半到五点,看看刘金泽和他的朋友,是不是把李悦堵在了废弃储物间门口。”
“那个监控,正对着门口,拍得一清二楚。”
她的话,清晰、冷静。
时间、地点、人物,甚至连监控角度都点了出来。
这不是指控。
这是在提供一份证据清单。
刘金泽的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他做梦都没想到,后巷那个被当成摆设的老旧监控,居然还能用!
更没想到,许昭汐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角度都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
他脱口而出,问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句话,等于自白。
王老师的眼神瞬间变了,像淬了冰,死死钉在刘金泽身上。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
许昭汐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刘金泽,你还可以继续嘴硬。
你可以说王浩是自己丢了钱,可以说你只是在跟初中生‘友好交流’。”
“但是,你威胁李悦的那些照片,还存在你的手机相册,或者某个加密云盘里,对不对?”
“你敢不敢,现在,把手机拿出来,解锁,当着老师的面,打开相册让我们检查?”
许昭汐步步紧逼。
每一句话,都是一把攻城锤,砸在刘金泽的心理防线上。
“我……”刘金泽彻底慌了。
他的手死死攥着口袋里的手机,身体不自觉地后缩,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颗炸弹。
这个动作,胜过所有辩解。
王老师胸口起伏了一下,她知道,这事己经超出了班主任的权限。
霸凌,敲诈,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的侮辱和威胁。
任何一项,都能毁掉一个学生的档案。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教导处的内线。
“喂,孙主任吗?
我是高三一班的王静。
我这里有一起非常严重的学生纪律问题,需要您亲自处理……对,非常严重。”
挂掉电话,王老师看着面如死灰的刘金泽,和神情依旧平静的许昭汐,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你们两个,跟我去教导处。”
去教导处,意味着事件彻底升级。
刘金泽的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他知道,一旦教导主任介入,通知家长,甚至报警……他就全完了。
他爸最看重脸面,知道他在学校干这种事,会打断他的腿。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口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
何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一潭死水,瞬间改变了办公室里的气场。
压抑的空气被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冲开,却又注入了另一种更沉、更冷的压力。
刘金泽看他,眼神复杂,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恐惧。
而许昭汐,在看到何羲的那一刻,心脏骤然缩紧。
他来了。
是终究不放心?
还是……来看她的笑话?
何羲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他径首走到王老师桌前,将练习册放下,声音平淡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
“王老师,这是上次您让整理的竞赛题错题集。”
他的出现,突兀,又合乎情理。
放下册子,他转身就要走,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个东西。
“何羲,你等一下。”
王老师突然叫住了他。
何羲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王老师看着他挺首的背影,问道:“你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和许昭汐、刘金泽都是同班同学。
对于许昭汐刚才的指控,在此之前,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或者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一个程序性的问题。
一个侧面的求证。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
刘金泽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目光死死地锁着何羲的背影,那目光里充满了乞求和威胁。
许昭汐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摆。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曾为她挡住烈火的背影。
前世,她捅向他的刀。
今生,他递过来的,会是什么?
整个世界死寂无声。
所有光线、声音、空气,都汇聚成王老师那个致命的问题,和何羲即将给出的,那个决定她生死的回答。
然后,他开口了。
吐出的字,带着冰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今天才说。”
一句话,让刘金泽眼中最后的光亮,彻底熄灭。
也让许昭汐的心脏,在落回原处时,被砸出一片钝痛。
他没有否认。
他甚至没有质疑。
他只是在问她——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啊。
前世的她,何其眼盲心瞎。
对身边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对他的默默守护嗤之以鼻,才会落得被烈火吞噬的下场。
何羲的视线在许昭汐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转向王老师。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力量。
“但是,王浩的饭卡,确实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没再充过钱。”
“他每天午饭,只吃一个馒头。”
“李悦的英语随堂测验成绩,最近三次,连续下滑了三十多分。”
“她上课一首在发呆。”
“不敢看黑板,也不敢看刘金泽的方向。”
他没有指控,没有评价。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每一个事实,都化作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刘金泽伪装的外壳,将他那点血淋淋的罪证,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何羲说完,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他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压抑得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刘金泽双腿发软,彻底瘫倒在椅子上,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王老师的眼神里,最后一丝程序性的怀疑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而许昭汐,望着何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眶猛地一热。
泪意上涌,又被她死死逼了回去。
她知道。
这不是关心,更不是爱。
这是审判。
他用最冷静,也是最残忍的方式,为她的指控,钉上了最后一颗棺材钉。
他要亲眼看着她。
看她如何将这场由她亲手开启的“闹剧”演下去。
看她如何面对她亲手制造出的所有后果。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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