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独峰书院。
养女阮芸筝步履匆忙,赶到大夫人宋氏的院子。
“母亲!”
宋氏忙放下茶盏。
“怎么样?找到你大哥和你长姐了吗?”
阮芸筝额头上满是细汗。
她摇摇头,说:“没有大哥的消息,更没有长姐的消息……母亲,您说,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宋氏紧紧攥着帕子。
“不会的!你大哥办事素来稳妥,又带了那么多人……绝不可能出差错。”
“那会不会是姐姐不曾按照家书说的赶回来?所以大哥哥去找她了?”
“不可能!你姐姐最是孝顺不过,知道我重病,定会立即赶回来……”说到这,宋氏脸上略有一丝尴尬。
帮着儿子算计女儿,这些话,到底有些说不出口。
但眼下,儿子是最重要的。
明明昨夜就该回来的人,如今一丝消息也无,叫她如何不担心?
“再多派些人去榆关夹道,一定要找到你大哥!”
“是!”
阮芸筝很快又出去了。
宋氏的眼皮一直跳,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转身,去到院子里的小佛堂,虔诚地双手合十。
“菩萨保佑,一定要让杳杳和长筝平安归来……”
杳杳,是琉筝的小字。
“阿嚏——”
城门外,琉筝狠狠打了个喷嚏。
很快,城门打开,大太监刘义自马车上下来,。
琉筝忙屈身下马,对着大监深深一躬身。
“公公安好。”
“好,好。”刘义上前扶住她双臂,借机压低声音说:“将军的信,陛下已经看过了,只是将军到了御前,自己要好好找个说法,否则若是触怒龙颜,神仙也救不了。”
“多谢公公!琉筝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刘义一笑:“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百姓们也在长街翘首以盼。将军,请吧!”
琉筝点头。
待扶着刘义上马车后,琉筝转身利落上马。
“驾!”
……
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挤在了长街上,谁不想亲眼瞧瞧那位击退金兵、护得家国安宁的昭勇大将军?是否真如传说中身长九尺,魁梧似熊?
很快,城门大开,马蹄踏过长街的青石板,发出惊雷似的声响。
帅旗摇曳,瞧热闹的百姓终于看到了最前头的雪色骏马。
马上的人一身劲装裹着利落的线条,绝非寻常男子的魁梧;银亮的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夺目碎芒,身后的大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似天边的火烧云。
待身影再近些,人群里忽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声,“那……是个……是个女子?!”
女子脸上的表情从容又淡漠,红唇不点而朱。
尤其那双眼,明亮如皎月。
“那就是昭勇将军吗?她她她……她竟是一个女子?!”
“看那虎符!错不了的!”
“真是可惜了,竟是个女子……原本我还打算上阮家,为贵女们说亲呢!”
“可惜什么?跟金兵这场仗打了快十年了,若无她把守边关,恐怕咱们早就吃不上热乎的饭了!”
“哈哈哈!这下好了,我家儿子可以上门去说亲了!”
“想得美!昭勇将军这般能力和姿色,便是皇子也配得!你儿子?还是算了!”
但不论琉筝是男是女,可以预见的是,阮家的门槛,马上就要被踏破了。
却也有人质疑。
“一个女子,何来那么大的能耐?我看,这其中必定有猫腻吧?!”
“女子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上阵杀敌简直有辱斯文!”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茶楼上,两名男子注视着琉筝的身影。
“王爷,这下你可得头疼了,人家昭勇将军是个女子呢,想拉拢她……恐怕你只能娶她为王妃了。”
一身玄衣的肃王面无表情放下茶杯。
“聒噪!”
目光却也不由得朝底下那匹汗血宝马上的身影看去。
只见马上的女子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日光还亮,直直看向不知哪里。
肃王薄唇几不可闻地勾了下。
阮琉筝,他们又见面了。
三年前,他隐藏身份,以流民的身份,去调查边疆粮草案。
机缘巧合,他进了阮琉筝的长随军。
那时,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她却在鹿山之战上,以命相救。
之后他查清案件,假死脱身,她恐怕至今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楼下,琉筝冷眼看向独峰书院的方向。
书院的人大抵还在等着她跟阮长筝调换身份回去呢。
忽得,琉筝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格外炙热。
她下意识抬头,却只看到一抹玄色的背影。
莫名的,她觉得这道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将军?”
副将的声音让阮琉筝收回目光。
她回过神,叮嘱了身侧的副将一句后,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往紫禁城去。
一直到琉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百姓们仍旧没有离去。
而此时,琉筝已经卸甲上殿。
“传——主帅昭勇将军,宣武将军、定远将军……等,上殿!”
金銮殿上,六根金蟠龙柱恢弘立着。
文武百官皆伫立两旁。
琉筝前世还活着的时候,军功被阮长筝抢走,故而她生前从未踏入过这金銮殿。
但她做鬼魂的时候,早已经来过数次,还坐过龙椅。
那龙椅冰冷坚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
如今真到了这儿,也不四处张望,神色严肃,脚步沉稳,率领众将士卸甲上殿。
“末将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
靖元帝抬了抬手,随后让琉筝抬起头来。
她很有规矩,没有直视靖元帝,只将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龙袍上。
靖元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深深凝视着阮琉筝。
几日前,他收到了琉筝的认罪书。
信上写明九年来她一直以其兄长的名义替兄从军。
她自认自己犯了欺君之罪,不可饶恕,自愿交出虎符,言辞恳切。
他愤怒被欺瞒,却又想到此人接连击退金兵,打了无数次胜仗,且很是知进退。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子,便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昭勇将军的名声,这两年太响亮了,百姓人人称赞,就连孩童都唱着歌颂他的童谣。
之前他对此人颇为忌惮。
金兵求和的消息传来时,他心里已经在苦恼如何安置这个昭勇将军比较妥当了。
京城一个肃王已经让他头疼,再加一个昭勇将军,他就更头疼了!
却想不到,她是一个女子!一个骁勇的男将军他还需担心对方功高盖主,但女将军就全然无需担心了,留下她,正好可以制衡朝野。
故而,靖元帝眼底的忌惮少了许多。
只是,这阮琉筝前几日才告知她是女儿身,到底让靖元帝有些不悦,让他有种被欺瞒了的不悦。
所以,靖元帝让琉筝起身后,并未立即开口,仅仅只是审视着她。
文武百官也纷纷侧目。
他们谁都没想到,那位骁勇善战的阮将军,是个女儿身!
既是个女子,那么之前的拉拢亦或是设计的计划,就得重新从长计议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朝堂上的气氛也诡谲起来。
琉筝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再次双膝跪地,主动请罪。
“陛下,琉筝替兄从军,虽击退金兵,却也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降罪!只是,祸不及家人,兄长当初也并非不愿从军,而是双腿天生残疾……陛下若是降罪,还请您责罚琉筝一人!”
靖元帝面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一时间,朝堂安静到落针可闻。
琉筝的额头也隐隐冒出细汗。
她知道,靖元帝一句话,便可定她生死。
她是拿命在赌。
赌赢了,她便重获新生。
输了……至少,阮家没法再夺走她拿命挣来的军功!
她不怕死,只怕无法为自己报仇。
琉筝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骨节用力到发白。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靖元帝终于开口了。
“你犯了欺君之罪,朕的确要罚你!这样吧,朕罚你交出虎符,罚三年俸禄……”
琉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才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只是交出虎符,没有要她的命。
她让潘展送来的请罪书,起作用了。
琉筝眼底骤然浮上一层雾气,用力躬身磕头:“多谢陛下!”
“不用着急谢!”靖元帝紧绷的脸忽而露出笑容,像个仁慈的老者:“你替我朝拿回城池十五座,朕若是只罚不赏,未免太不近人情。”
……
阮府。
阮老爷已经从前院的独峰书院回到后院的花厅。
他虽不曾有个一官半职,但因继承了老太爷创立的独峰书院,后又培养出了一位状元,故而在京城也颇有名声,甚至被誉为桃李先生。
“长筝还未回来吗?”阮老爷问。
宋氏从阮长筝离家至今,已经在佛堂磕了不知多少个头了。
她顶着红肿的额头,嗓音干哑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旁的阮芸筝说:“已经派了三波人去,都没有找到兄长……和大姐姐。”
“怎会如此?方才我听到动静,说是大军已经回城,长筝就算没时间赶回来,也该捎信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阮长筝的声音。
“爹!娘!”
阮芸筝欣喜地拉住宋氏的衣袖:“是大哥哥回来了!”
夫妇二人均是一喜。
他们的儿子,带着军功回来了!
然而三人急急踏出花厅,却见阮长筝仍旧穿着出门时的衣裳,面色焦灼而愤怒。
按照家书上所写,他会提前在大军进城时,在榆关夹道跟阮琉筝换衣裳,而后代替琉筝进宫领赏。
可现在,阮长筝灰头土脸的,哪有半点领赏回来的模样?
阮老爷错愕:“你怎没跟琉筝换衣裳?”
阮长筝一口牙几乎要咬碎:“爹,娘,琉筝不顾咱们全书院一百多口人的安危,自己进宫领赏去了!”
“不可能的。”阮芸筝抢在所有人前头说:“我虽没见过长姐,但娘说过,长姐最是孝顺,她不可能不顾咱们全家的性命,自己进宫的。”
“怎么不可能?!我按家书上写的,去榆关夹道等她,却迟迟不见她人影……我还以为她在哪儿耽搁了,便到处寻人,直到听人说大军已经进城,才慌忙赶回来。可一进城,我便亲眼看到,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帅旗和虎符进了宫!而且她穿的还是女将军的戎装!现在大街小巷都已经知道,昭勇将军是个女子了!”
宋氏眼前一黑,若不是养女阮芸筝扶着,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娘,您没事吧?”阮芸筝目光关切。
“我无妨……”
阮老爷却顾不上宋氏,急切地询问长子。
“长筝,你当真亲眼看到她进了宫?会不会是认错了?否则……她怎么敢的?!”
阮长筝恨恨地说:“我绝不可能看错!我同她是孪生,长相很是相似,就算她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认错人的。爹,娘,咱们阮家,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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