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音依偎在母亲白华溪的怀里,整个人像是被彻底吓坏了。
她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此刻更是颤若秋叶,眸子里全是惶恐与不安,像是陷入某个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
那双清亮如水的眼中蓄满了泪水,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而下,打湿了白华溪衣襟的一角。
“娘,我真的看见了。”
她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宛若林间落叶,轻轻颤抖。
白华溪神情一凝,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娘的音儿乖,不怕,不怕啊。
那只是错觉,一切都过去了。”
屋中静得出奇,只有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着主仆几人的脸色,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青竹、青缈、青绿三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谁都看得出来,林晚音是真的被吓到了,今夜这场惊魂,己在她心头埋下了阴影。
白华溪缓缓转头,目光如刀一般凌厉地扫向三人,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三个,以后不得擅离此处一步,连夜间也要轮流守在小姐床前。”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晚由青竹守夜,明晚青缈,再之后是青绿。
一个都不许偷懒,也不许让小姐单独一人待着,听清楚了吗?”
青竹立刻恭声应道:“是,夫人。
我们三个一定会轮流守着小姐,绝不让她再受惊吓。”
青缈与青绿也一齐躬身:“谨遵夫人吩咐。”
这才见白华溪的神情稍缓,她将林晚音轻轻推回床头,用手拂去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又替她擦了擦眼角将滴未滴的泪珠。
“音儿。”
白华溪柔声道,语气里满是母性的疼惜与安抚,“以后睡觉时,青竹她们都会守着你,你放心。
娘也会吩咐家仆,叫他们在屋外窗前加派人手巡守,绝不会让什么人影乱窜。”
她又凑近些,压低声音轻声道:“那什么鬼魂啊阴影的,都是你身子弱,做梦做出来的东西,哪有什么真的鬼。
娘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那等事。”
林晚音眼神空洞地望着床顶幔帐,久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那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今晚由青竹陪你入睡,好不好?
别怕啊,我的音儿。”
白华溪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晚音终于抬起头,轻声道:“娘,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人来了?”
她这一句话出口,屋内几人皆是一震。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林晚音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是不是来找我索命了?
我,我不想因为自己想活,就要了别人一条命。”
白华溪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即立刻将她重新搂进怀中,声音也有些发急:“不许这么说,不许胡思乱想。”
“音儿,你要记住,那个人他命中注定寿数将尽,恰巧与你命格相合,所以我们才请人寻了他来。
就算没有你,他也是活不了的。”
林晚音咬着唇,似信非信地望着母亲。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爹亲自请术士推算,花了重金才找到那具尸身。
怎么能说是‘害人’呢?
我们是救你啊,音儿。”
白华溪捧起她的脸,眼神中满是焦灼:“若不是你命薄、阳脉将断,我们又怎会如此?
你别怕,一切都有爹娘撑着。
寒陵城这边的富户大族,哪个没做过冥婚之事?
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可是……”林晚音依旧挣扎,“他才二十啊,若不是我们,他是不是还能……”白华溪的语气一沉,压断了她的话:“他命里注定早逝,是我们花了钱,他沈家才愿意将他送来。
这是一场交易,是你命里的契机。”
林晚音抬起头,看向母亲,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挣扎与不安。
她支支吾吾地问:“娘,我能不能,看看他的样子?”
白华溪一愣,脸色顿时变了。
“不行。”
她立刻回绝,“死人是不能随便看的,尤其你刚好转,不吉利。”
“娘,我只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林晚音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这样,我会不安。”
“不许胡闹。”
白华溪的语气明显带上了怒意,但随即又强自按下,“听娘的就好。
你现在身子才稳些,不可再受刺激。”
林晚音还欲再言,白华溪却己起身,整理好衣袖,拍了拍林晚音肩膀,这才转身朝门口走去。
“好了,乖乖地歇着。
娘还有事要去铺子看看,有什么事叫青竹。”
她回头又望了一眼林晚音,语气温柔,“你听话些,娘都记挂着你。”
说完,她便走出了内室,脚步虽轻,却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决然。
林晚音呆呆地坐在床头,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母亲的那句话:“他命里注定早逝。”
可她心里却越来越乱。
那个夜里窗前的人影,那道阴冷如幽魂的低语——“林晚音,你好狠的心。”
不是梦。
她几乎可以肯定。
她颤着手,将被子扯到胸口,紧紧抱住自己。
青竹悄悄进来时,看见她怔怔坐着,不由轻声唤道:“小姐,要喝些温水吗?”
林晚音回过神来,强撑出一抹笑:“不用了,青竹。
你,今晚就坐在我床边守着好不好?”
青竹点头:“夫人己吩咐过,奴婢今晚不会离开的。
小姐安心歇着。”
林晚音轻轻应了一声,缓缓躺下。
夜色渐沉,烛泪未干。
可她的心,却从未这般沉重过。
冥婚的背后,真如母亲所说,仅仅是一场‘交易’吗?
那个男子,他真的就这样‘刚好’死了,刚好‘适合’她吗?
她不信。
可现在,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只能等。
等那个答案,亲自来敲她的窗。
“林晚音,你欠我的,不只是命。”
窗外,一只纸鹤顺着寒风落在檐角,轻轻震了震翅膀。
风中,只有呢喃。
清晨的寒陵城,天还未全亮,院中己有风起。
青竹趴在床榻边一夜,手脚早己僵硬酸麻。
她轻轻动了动,腿上血脉不畅的麻痛让她龇牙咧嘴,但她却不敢出声,生怕吵醒主子。
林晚音却己睁开了眼。
青竹一见,连忙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低声上前:“小姐,您醒了?
睡得可好?
有没有再做恶梦?”
林晚音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脸上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昨夜没有做梦,睡得很好。
你在身边,我反倒安心了。”
她慢慢坐起,用手支着床沿,披衣下床,声音轻柔:“可能是我想得太多,胡思乱想才有了错觉。”
青竹见她气色好了不少,脸色也不似昨夜那般苍白,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小姐终于能好好歇息一晚,奴婢也放心了。”
林晚音微笑:“你先去洗漱吧,等会叫青缈和青绿来就好。”
“是,小姐,那奴婢去吩咐她们。”
青竹一福,轻声退下,又不忘叮嘱道:“奴婢顺便让厨房做些温补的汤羹,好好补补小姐的身子。”
林晚音轻轻颔首,转身走向窗前,披了件外衣,静静地眺望。
窗外寒风扑面,冬风如刀,一早便呼啸不止。
天色灰蒙,院中的枯树枝摇摇欲坠,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在院角盘旋飞舞,形成了小小的龙卷风。
林晚音立于窗前,望着这片寒冷凄凉的晨色,忽而心跳加快。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明明一夜无梦,精神恢复,身子也好了许多,可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安,却始终盘桓在心口。
她轻声自语,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空气说:“他,是什么样子?”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我与他是夫妻了吗?”
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那我,是不是不能再嫁人了?”
“也好。”
她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我这样的身子,就不该再妄想嫁娶之事了。
能活下去,己是万幸。”
风忽地更大了些,她伸手拉紧外衣。
就在这时,一只纸鹤,自窗外飘然飞落。
纸鹤洁白,折得精巧。
它越过窗棂,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引导,轻轻落在窗沿。
林晚音愣住。
她一度以为是风将什么碎纸卷上来,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纸鹤。
她皱了皱眉。
风更紧了些,她往后退了一步,正欲探出手去捡起纸鹤,寒风却猛地灌进来,将她冷得一颤。
她连忙关上窗户,却不由自主地低语:“这纸鹤怎么会落到这儿?”
难道是哪位下人折着玩,随风飘了进来?
可纸鹤落得太准,就像是送给她的。
她下意识想去院子里看看。
刚转过身,便看到青缈和青绿一人端着铜盆,一人拿着洁净的布巾,踏进了内屋。
“小姐,奴婢来给您梳洗了。”
林晚音微愣,随即掩下心事,笑道:“先放下吧。
我想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再洗漱。”
青绿一听,连忙放下盆子,大声唤道:“小姐,外头冷得很,今儿风大,您不能着凉了。”
她快步上前,一边翻找衣柜,一边说道:“您要是一定要出去,起码也得穿上这件厚披风,这几日天气变得太快,前几天还有雪呢。”
林晚音一边听,一边将纸鹤的事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好,我披着。”
她顺从地点头。
青绿替她披上深青狐裘,仔细系好扣子,还在她耳边塞了一个暖香囊。
“手也别空着,拿上暖炉,外头风能割脸。”
青绿说着又取来一只小炉递到她手上。
林晚音轻轻笑了笑:“你倒比我还紧张。”
“小姐好不容易好些,奴婢哪能不紧张。”
青绿絮絮叨叨,动作却十分利索。
片刻后,林晚音才缓缓走出内屋。
寒风果然刺骨,她一脚踩在青石砖上,就觉得鞋底都被冰冷透了。
她裹紧狐裘,一步一步走向那落下纸鹤的地方。
院中无人,只有风声与枝枯摇摆之音。
她蹲下身,小心地捡起飘落的那只纸鹤。
纸面上什么字也没有,只是单纯折得精巧异常,翼角分明,鹤首挺立。
她捧在掌心,总觉得它带着一点热气,又或是,她的手心太冷了。
她将纸鹤放进袖中,眼眸若有所思。
回头望了眼屋内,青绿正站在门边候着她。
“小姐,风大,咱们还是进去吧?”
林晚音应了一声,却没立刻转身。
她抬头望向院墙外,那里,是通往城西的方向。
她忽然有些想知道,那个人,如果他真的还在这个世上,会不会也正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沈予白。”
她轻轻念出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悲痛。
那纸鹤,或许,正是某种信号。
某种从阴影中投来的注视与问候。
又或是警告。
她不确定。
可首觉告诉她,冥婚之事,并不是她娘说的那般简单。
“沈予白,你是不是很恨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可我真的无能为力。”
“这只纸鹤是你吗?
如果你有想说的话,托梦给我可好?
我会尽力帮你。”
风又大了一些,林晚音被风吹的脸都变紫了。
她又拿出了袖中的纸鹤看了看。
“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沈予白,愿你转世轮回可以不再这般苦。”
林晚音轻轻的低语,声音小的几乎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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