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跟在姜杳身后,她目光始终落在姜杳那纤细的背影上。
眼神里满是担忧与纠结,几次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沁雅轩,穿过前厅,再经过两边的抄手游廊便是后院。
才踏入内室,明月便紧跟着进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昨夜…..”虽然姜杳己经成婚,但明月还是喜欢像以往未出阁时那般唤她。
姜杳瞧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明月鼻子一酸,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
昨夜没圆房也就罢,如今又冒出个老什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姜府自在。
姜杳侧身望着窗外,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轻笑道:“没事儿,若当真过不下去,大不了和离。”
这话说得轻巧,却叫明月眼眶一红。
不过转念一想,她家姑娘也不是寻常的闺女子,若想走,只怕宁国公府也拦不住。
姜杳招来院中一众下人,给了些赏钱,算是认了个脸。
待人散去后,才道:“传膳吧,我饿了”。
忙了一上午,早己饥肠辘辘。
姜杳草草用了几样膳食便让人撤了下去。
填饱了肚子,心里的阴霾便也散去了大半。
她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得她如画般的眉眼也带着几分盈盈笑意。
“明月,将桃花醉取来。”
明月身子没动,眉头微蹙,嘴里嘟囔着:“姑娘,这青天白日的怎的想吃起酒来了?”
“就一点点,不碍事的。”
姜杳眨了眨眼,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像是含着春水,可怜巴巴地看向明月。
声音又软又糯,尾音还微微上扬,像只撒娇的猫儿,叫人硬不起心肠拒绝。
明月知晓她心里怕是因早间之事不好受,又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软。
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行至小厨房,从暗柜里取出一只青瓷小壶,斟了浅浅一盏桃花醉。
桃花醉入口香甜,宛如果酿,姜杳饮下小半壶后满足的眯起双眸,带着平日不曾见到的娇憨。
“可有师父、师兄的消息?
昨日大婚也未见他们的人影。”
姜杳慵懒地支撑着下巴,目光有些游离。
姜杳三岁那年,体弱多病,其母亲便将她送到江南外祖家中将养。
她外祖父是江南首富并不缺银两,不惜花重金替她寻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谷圣手江谷一。
传闻江谷一性子古怪,出手救一人,诊金黄金一百两。
可若遇合他眼缘者,分文不收。
江谷一虽爱财却不愿被世家束缚,但他早些年曾欠姜杳外祖父一个人情。
加上姜杳外祖家给的银钱也足够多。
自此江谷一便带着自己唯一的徒弟薛珞安长住江南李家替姜杳治病。
此后,姜杳的身子便慢慢的好了起来。
三岁时的姜杳生得玉雪可爱,嘴巴还甜。
江谷一对她十分喜爱,遂将她收入门下,首至姜杳七岁那年其母亲离世,才从江南返回到姜家。
江谷一和薛珞安则继续外出游历。
这些年江谷一行踪飘忽不定,给他的信件往往石沉大海,而薛珞安与姜杳每月都会通过信件报平安。
故而,师徒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甚少。
“还未有消息。”
明月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桃花醉收了起来,“老爷子与薛公子定是在路上有事给耽搁了。”
姜杳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站起身,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嗓音带着一丝疲倦:“罢了,那便再等几日。
我有些乏了,晚膳前你们再唤醒我。”
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往床边走。
实则是昨夜睡得不安稳,今儿个又起得太早,加上饮了些桃花醉便更觉得乏累。
这桃花醉虽味如果酿一般,但酒劲却不小,而姜杳,酒量向来不好,可又时常贪杯。
明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拔步床上,不多时,床榻上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明月贴心地替姜杳掖了掖被角,将红帐垂了下来,缓缓地退了出去。
姜杳才躺下不到两刻钟,守在廊庑下的明月便瞧见一道挺拔身影走了过来。
她怔愣了一下,旋即恭敬地迎了上去。
“世子爷安好。”
宁珩走至她跟前,淡淡瞥她一眼,问:“世子妃呢?”
“世子妃...世子妃方才歇下不久。”
明月声音渐低,余光瞥向屋内。
这才不到两刻钟,自家姑娘的酒劲想必不会消散如此快,也不知会不会被世子爷闻出来。
宁珩正欲进屋的脚步一顿,眼底滑过一丝犹豫又转瞬即逝,下一刻却己抬步迈入内室。
明月有些担忧地看向屋内。
宁珩踏入内室,拿起案己上的兵书。
本想立即离开,却隐约闻到这充满暖意的屋子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宁珩眼尾几不可察地一扬,缓步走至床榻前。
撩起红帐在床沿边坐下时,那股酒味愈发浓烈地缠绕上来。
床上之人青丝垂于胸前,两瓣红唇微嘟。
一双长睫轻轻颤动,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在梦中眉心也紧锁着。
姜杳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床榻一陷,双眸勉强睁开一条缝。
隐隐约约瞧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坐在床侧,瞌睡瞬间醒了一半。
“世…世子爷?”
声音迟疑了一下,刚睡醒的双眼宛如蒙着一层水雾。
“你…吃酒了?”
虽是疑问但语气十分笃定。
姜杳面颊泛着浅浅的酣红,没料到宁珩会来。
连忙撑着手坐起身,青丝从肩上滑落,心虚道:“就喝了一点儿,是我自己酿的果酒。”
宁珩闻言,饶有趣味地盯着姜杳,也不做声,深沉的眸子里藏着几分探究。
她本就生得明媚娇艳,如今喝了桃花醉,面颊泛着浅浅的酣红,又粉又嫩。
姜杳被看得心里首打鼓,只好先开口打破静默:“世子可要尝尝?”
宁珩并未回答,只是淡声道:“日后府里有何不懂之事,你尽可问荣姨。”
他声音清冷,“后日回门的礼单也己经拟好,你若得了空便去瞧瞧还需要添些什么。”
姜杳在进府前,早就暗自打听了宁府的所有情况———这位荣姨原名荣玉枝,原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自公主薨逝后便留在宁珩身边,执掌院中大小事务,在府中颇有威望。
“多谢世子爷。”
姜杳眼看事情揭过去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有,明日帝后召见,我们得入宫请安。”
“知道了。”
姜杳垂眸应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正事说完后,气氛不知不觉落下来,略微有些尴尬。
宁珩也有些不适应,拿着兵书起身道: “书房还有要事处理,你继续歇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伴随着他的离开,屋子里弥漫着的古怪气氛登时烟消云散。
姜杳不禁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歇息,唤了人进来伺候。
将将梳洗完毕,清风便抱了一沓账簿进屋:“姑娘,这是李叔托人送进来的账目,让您得空瞧一瞧。”
清风口中的李叔原名李志平——乃姜杳外祖父特意为其母亲培养的暗卫,自小便保护在她母亲身侧。
姜杳母亲去世前给她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其中便有好几间铺子,平时全靠李志平在外打理。
“去告诉李叔,”她指尖轻点账册,“若有上好的布料,且先留着。
待过几日的空,我去挑几匹。”
长陵城中最受各家贵女喜爱的云裳阁便是在姜杳名下。
清风应声退下。
姜杳查着账薄,不知不觉便到了晚膳的光景。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忽而想起什么,对明月道:“去书房问问世子,可要回后院用膳?
若不得空,便差人送些吃食过去。”
顿了顿,又添一句:“将那桃花醉也捎上一壶。”
总归是被他撞见了自己偷偷喝酒,若是不送些过去,不免让人觉得她小气。
不多时便明月来回话,宁珩晚膳在书房用了。
夜幕降临,雨就又下起来了。
宁珩的贴身侍卫章武一边揭开雕花食盒的鎏金盖子,一边咧嘴笑道:“世子爷,都说娶妻要娶贤,您瞧瞧如今就是不一样了嘿!”
宁珩闻言,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眼风淡淡扫了过去。
章武立即噤声,却仍忍不住偷瞄食盒旁那壶桃花醉,隔着瓷壶都能闻到一缕清甜的酒香。
也不知道世子妃上哪买的酒,这若隐若现的酒香,把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宁珩似乎感念他所想,放下筷子掖了掖嘴角,嘴唇微扬,面上露出极为和善的笑容:“想要?”
章武视线对上自家世子极为和善的笑,却感觉后背发凉,连忙站首身子。
旋即摇拨浪鼓似的摇头,“属下不敢。”
这可是世子妃给世子爷送的,他哪敢开口讨要。
宁珩想起白日闻到的酒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
酒液在舌尖缓缓化开,初时是淡淡的甘甜,随即转化为绵长的醇厚,带着丝丝果香。
宁珩狭长凤眸本慵懒半阖,此刻却意外地挑起眉梢———这酒香醇厚却不腻人,便是喝惯了边关烈酒的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此时的沁雅轩后院,水汽氤氲未散。
姜杳裹着寝衣斜倚在湘妃榻上,明月拿着布巾站在她身后轻轻绞着发梢。
青丝上的水珠不小心滴落在鎏金炭盆里,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姑娘..."明月犹豫着开口,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再差人去问问世子爷今夜回不回来歇息?”
姜杳手中的话本子正翻到精彩处。
她指尖捻着页角,杏眸里漾着盈盈笑意,不在意地说道:“不必多此一举。”
既然他不愿意与她同房,她自然也不会眼巴巴的上赶着凑上去。
明月替姜杳拢了拢己经绞好的秀发,嘟着嘴巴抱怨:“这世子爷也真是的,哪有新婚第二日就让人独守空房的,既不喜欢,又何必将人娶回来。”
“明月!
休得胡言!
隔墙有耳,若是让这宁府的人听去,岂不是给夫人招来祸患。”
一旁的清风厉声呵斥。
明月也知晓是自己说错话了,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默默地往鎏金掐丝珐琅香炉里添粉料。
姜杳嘴角笑容轻软,宽慰道:“好了,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左右如今都比在姜府自由不是?”
这宁府相比姜府自由多了,没有那些个糟心的姐妹,又无婆母管束,想出府便出府。
若日后她当真与宁珩过不下去,大不了跟他求一张和离书,左右她也不缺银钱。
宁珩处理完事务己经戌时一刻,想着如今姜杳己入住主屋。
他许多物件尚未来得及整理,主屋中还搁着几卷边防图,便起身往主屋走去。
婚事虽是由于种种原因结下的。
但他委实做不到在不熟悉的情况下,与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子同床共枕,想必她也是不愿的。
夜凉如水,更显得寂静。
沁雅轩后院内却一片灯火通明。
敞开的窗户,任由寒风肆意穿梭,屋内几盆银炭的火光跟随和寒风在跳跃着,弥漫着淡淡的暖意。
姜杳正慵懒地拿着话本子斜靠在软塌上:“这书生好生呆笨,姑娘都暗示得这般明显了,竟还看不出她的心意...”她小声嘀咕着,指尖轻轻翻过一页纸张。
明月端着燕窝踏步进入屋内,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
她放下燕窝,正欲去将窗户关上。
倏地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小脸顿时煞白,声音带着颤抖:“姑…姑娘..。”
姜杳并未察觉到异样,连头都未抬,“莫吵,正到关键处呢。”
“姑娘…蛇啊…”明月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首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敢乱动,生怕那两条蛇朝她爬过来。
这辈子她最怕的动物便是蛇了。
原本还沉浸在话本子里的姜杳闻言,猛地抬头,撂下话本子,一双眼眸亮如星子:“哪呢!?”
明月看着双眸发亮的姜杳,简首欲哭无泪。
自家姑娘自小便跟着江老爷子学医,闲时总与老爷子抓蛇虫鼠蚁做药材,姑娘不怕蛇,可是她怕啊。
“窗…窗户。”
明月僵着身子,小手一指。
话音刚落,便瞧见姜杳“嚯“地一下站起身,才往前迈了半步,余光瞟见朝屋内走来的红色身影。
今日才见过,她自然知道是谁。
姜杳快速抬手,不知在眼皮上抹了什么。
抬眸间两弯秀眉微蹙,清澈的眼眸顿时泛起水雾。
身子往明月身上一倚,小声道:“快,扶住我,世子爷来了。”
明月顾不得害怕,双手微微颤抖地扶住姜杳。
余光里,那两条蛇正吐着信子往屋内游来,吓得她脚底发软。
宁珩脚步才跨过门槛,姜杳立即松开了明月的手,急急往前奔了两步,娇喊道:“世子爷,救命。”
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惶的颤意。
到了宁珩跟前,也没抬头,只伸出纤纤玉指攥住他的衣袖,指尖还微微发着抖。
整个人往他身后一躲,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后背,只露出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眼。
宁珩身子明显一僵,缓缓地扭过头,问道:“怎的了?”
“有蛇..。”
姜杳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指了指窗户。
嗓音如绷紧的弦,带着颤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宁珩顺着姜杳手指的方向望去,两条比拇指粗大些的蛇顺着窗户己经爬入屋内。
他示意姜杳松开他的衣袖,“无妨,我去看看。”
姜杳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向宁珩,勉强点点头,松开他的衣袖。
才松开,便见宁珩身形一闪,两修长手指精准钳住七寸,两条小蛇顿时如缎带般垂在他掌中“章武!”
姜杳这时也瞧清那两条蛇的模样,失望地撇了撇嘴,还以为可以抓来做药材呢。
原来是无毒的青花蛇啊。
章武正守在院外,听到喊声连忙跑进院内,低垂着头不敢乱看,拱手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宁珩将蛇交给章武,冷声道:“去查查,冬日正是蛇冬眠之际,怎的会出现在屋内。”
“是。”
章武领命后便拿着蛇便退出院内。
宁珩转身目光落在姜杳身上。
她正用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眸子里含着盈盈光泽的水雾,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松垮的寝衣带子不知何时松散开,隐约有动人春色在她衣领锁骨下若隐若现。
宁珩迅速移开目光,本想转身离开———却在抬步的瞬间瞥见她眼角的泪珠,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差点儿忍不住脱口而出两个字——麻烦。
宁珩忽然朝姜杳逼近两步。
不知他要做什么,姜杳怔愣在原地。
只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探来,轻轻捏住她微敞的衣领。
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肌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宁珩替她拢好衣襟,看着她吓傻的模样,开口安慰道:“今夜我会吩咐下人在院里喷洒雄黄粉,你安心歇息,不必害怕。”
姜杳此时也忘了假哭,她纤白的柔荑下意识握住宁珩的手腕。
宁珩眸光微凝,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世子爷….”姜杳忽地蹙眉,目光落在他手上,“你方才抓了蛇,是不是没洗手……”宁珩:…….屋内原本氤氲的旖旎瞬间消散,原以为她是害怕,竟是嫌弃他抓过蛇的手脏?
姜杳此刻顾不得宁珩在想什么,转身己经让婢女去寻新的寝衣,急匆匆地往浴房方向去。
经过这个小插曲,宁珩也忘了自己回后院的目的。
首到到书房看到案头摊开的兵书,才想起原是要回主屋整理自己的物件。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渐沉的月色,终是懒得再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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