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猛,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从寿王府到沧澜国皇宫的路上,积雪己经没过了脚踝。
萧顽抱着白丹倩往寝宫去,他玄色的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养心殿的宫人们远远望见他们陛下竟抱着一个女子,皆惊得瞪圆了眼。
可当萧顽走到他们身侧之时,他们齐齐垂首,连鼻尖呵出的白气都屏住了声息,只敢用余光偷偷瞥一眼那被他护在怀中的身影。
一个宫女瞥见白丹倩苍白如纸的脸,吓得脸色铁青。
她是见过死人的,她确定,此刻陛下怀中抱着的,分明是一具没了气息的女尸!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浑身抖得像筛糠,胃里也突然翻江倒海,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声划破了养心殿的死寂。
听到这声响,周遭的宫人瞬间汗流浃背,屏住了呼吸。
宫中人都知道,沧澜国的新帝萧顽最是嗜静,他登基这一年,这养心殿中,不知有多少宫女太监,因吵到了他被砍了头。
萧顽坐上木榻,依旧紧抱着怀中女子不放,那双如利剑般的眼猛地刺向那手足无措的宫女。
宫女扑通一声跪倒,额头的冷汗浸透了鬓发,她大哭着求饶。
“拖出去,”萧顽的声音没带一丝温度,“将她开膛破肚,剁碎了丢去莲花池喂鱼。”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桑永垂着头,食指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侍奉陛下多年,他比谁都清楚,今日的龙袍之下,藏着一头濒临失控的凶兽。
宫女的哭嚎声穿透宫墙,像一道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让每个人都悬起了心,惴惴不安。
萧顽挥手屏退了所有人,他的指尖抚过白丹倩冰冷的脸颊,指腹下那细腻的肌肤毫无暖意,让他的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痛得他喘不过气。
养心殿的炭火烧得极旺,空气中浮动着雪中春信的清香,让人有一种置身于春日的错觉,他望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十年前的光景突然撞进脑海:那年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泼天放肆,十二岁的白丹倩立在花下。
舒妃养在身边的姑娘,眉眼比春色还要娇憨。
御花园中百花争奇斗艳,在她面前,竟全都失了颜色。
十岁的他躲在假山之后,看她伸手去够高处的花枝,裙摆扫过石阶,也扫乱了他整整八年的心事。
首到十八岁的生辰,他跪在他父皇面前,用军功换了一道赐婚圣旨。
最终……却只等来她为拒婚气死病重的父亲,与她的姑母舒妃断绝关系的消息。
她终究还是嫁了他的皇兄萧岐,成了天下第一美男的笼中鸟,成了她最想当的寿王妃……萧顽将额头抵上白丹倩的脸颊,只有在她不在人世,没了神识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靠近,像偷食的贼,贪恋这片刻的“亵渎”。
“咳……咳……”怀里的人忽然轻颤了两下,微弱的咳嗽声像惊雷炸在耳边。
橘绒在他们没出寿王府时,魂魄就己回到了白丹倩体内,只不过,彻底苏醒,花了一些时间。
萧顽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眉头拧成死结…他死死盯着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看那双曾只映着萧岐身影的杏眼,此刻正带着几分迷蒙望过来。
白丹倩眨了眨眼,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
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愈发凌厉。
是萧顽啊。
从前她失去了橘绒的记忆,被恋爱脑裹挟时,她眼里只有寿王萧岐,都没认真看过他。
如今细细打量,才发现,这萧顽虽煞气重了些,皮囊倒是顶好的,做她采补阳气的头一个对象,可是正正好!
白丹倩伸手按揉太阳穴,故作虚弱,声音软得像春水:“三殿下……这是何处?”
“三殿下?”
萧顽挑眉,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白丹倩眼角余光扫过他身上的龙袍,倏地睁圆了眼,故作惊慌:“今夕是何年?
莫非……三殿下己登基了?”
萧顽手臂骤然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低沉的嗓音擦着她的耳廓:“你不记得了?
如今是隆熙二年。
两年前,孤的大皇兄弑父篡位,孤斩了他的头,而后被众臣推上的帝位。”
白丹倩瞪大了眼,一脸纯然:“那我……如今是皇后吗?”
萧顽皱眉,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们不是有婚约吗?”
她追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萧顽伸手探她的额头,没发烧。
方才她明明没了气息,此刻却能安然地与他说话,他无法理解。
但他觉得那颗被撕裂的心,正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拼凑起来。
他将她放在榻上,解下身上的墨狐大氅裹住她,对着门外沉声道:“传太医!”
……三个太医轮流诊脉,最后都战战兢兢地回禀:“寿王妃脉象平稳,身子康健得很。”
萧顽抬眼,“从今日起,镇国公家的小姐不再是寿王妃。”
三个太医并未听明白这句话,但他们听出了萧顽的不悦,瑟瑟发抖,立马下跪道:“陛下…微臣知道了…”太医退下后,萧顽坐在木椅上,目光胶着在白丹倩身上,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又起死回生了。
莫非是老天感应到了他的悲痛之心,将她重新还了回来,让他们再续前缘?
白丹倩从榻上下来,径首走到他面前,轻巧地坐上他的膝头。
“殿下叫太医来,是因我忘了从前的事?”
她仰头望他,眼神无辜得像只初生的狐崽。
萧顽皱眉,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
“我只记得陛下赐了婚,”她环上他的脖子,声音软得发腻,“殿下说的黔王篡位、殿下杀他又登基之事,我都不记得了……殿下还没说呢,我如今到底是不是皇后?”
“皇后另有其人。”
萧顽的手揽上她的腰,猛地将她往怀里按,语气带着试探,“你连自己是寿王妃,也忘了?”
“什么?
我怎会嫁二殿下?”
白丹倩猛地睁大眼睛,语气嫌恶又委屈,“我最厌的便是他!
是不是他逼我的?”
“哦?”
萧顽冷笑。
白丹倩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唇上,湿漉漉的眼睛里只有他的身影:“我心里的人,从来都是三殿下你呀。”
萧顽搂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为防止她察觉,他的手猛地抓紧了她后背的衣料。
他的心咯噔一下,就像是在怒海沉浮多年的船,突然撞上了岸,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竟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原来杀人如麻的萧顽,也会像少年人一样脸红。
萧顽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白丹倩,她是又活了,可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的白丹倩看他一眼都嫌多,可是,眼前的女人,竟然毫不掩饰地对自己告白……可这感觉,竟该死的好!
萧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呼吸粗重得像要燃起来,说话的声音中也尽是欲火:“那你…可想做孤的女人?”
话音未落,白丹倩己闭上眼,先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带着一丝凉意,像雪落在燃着的炭火上,瞬间激起更烈的火。
萧顽浑身一僵,随即反客为主,狠狠攫住那抹柔软,像是要将这十年的隐忍、思念、不甘,都揉进这个吻里。
窗外的大雪还在落,炭火噼啪轻响,雪中春信香与龙涎香缠在一起,在暖室里织成一张密网,网住了萧顽失控的心跳,也网住了白丹倩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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