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九年的春日，晨光微熹，雍和宫的琉璃瓦上泛着淡淡的金辉。
春风拂过庭院，吹动了廊下悬挂的翡翠风铃，叮咚作响，仿佛在低语一段即将开启的旧时光。
十二岁的西阿哥胤禛，身着石青色绣云龙纹的长袍，步履沉稳地穿过朱红回廊。
他眉目清俊，眼神却己藏着几分少年老成的冷峻。
踏入德妃所居的永和宫时，他恭敬地跪下行礼：“给额娘请安。”
德妃正抱着年幼的十西阿哥，轻拍着哄他入睡，口中柔声道：“哦哦，不哭不哭，额娘的十西最乖了。”
她抬眼瞥见胤禛，笑意未达眼底，只淡淡应了一句：“乖。”
随即唤来小宫女红玉，“把十西阿哥带下去歇着。”
待殿内稍静，她才转向胤禛，语气多了几分郑重：“西阿哥，你明年就要大婚了，是该懂规矩、知进退的大人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往后行事，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胤禛垂眸，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冷笑。
随意？
他在心底默念。
自幼读书习武，恪守礼法，何曾真正“随意”过？
可这些话，终究只是藏于心海深处的一缕波澜，面上依旧平静如水。
“是，儿臣谨记。”
他低声应道。
德妃望着他那张冷淡的脸，心头莫名烦躁。
这孩子，从不似十西那般依恋撒娇，反倒像一株孤松，挺拔却疏离。
她忍不住想：果真是因为那个佟佳氏的原因，就连眼神都透着疏离，与我不亲近。
但她仍强压情绪，温声道：“乌拉那拉氏是个贤淑的姑娘，将来是你嫡福晋。
你让她多来永和宫走动，母子间也好亲近。”
“是。”
胤禛答得干脆。
片刻沉默后，德妃又柔声道：“你年纪渐长，身边也该有个贴心的人照顾。
我宫里有个宋氏，名叫霜儿，容貌清丽，性子温婉，最是知书达理。”
话音刚落，帘外便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一位少女款款而入，眉如远山，眸似秋水，行礼时指尖微颤，脸颊泛起一抹羞红：“给西阿哥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胤禛抬眼望去，只见她一身素雅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银蝶钗，清丽脱俗。
但他目光淡然，并未多留一瞬。
“你瞧着如何？”
德妃含笑问道。
宋霜儿心跳如鼓，偷偷抬眼看向那位贵气天成的少年——那是她未来的依靠，是她命运的归处。
若能早日诞下小阿哥，便有望登上侧福晋之位，从此光耀门楣。
胤禛却只轻轻颔首，语气温和却不带温度：“额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德妃满意一笑：“那你今儿就带她回去吧，也好有人照应起居。”
“是。”
——东三所的梅园，藏在重重院落之后，偏僻幽静，少有人至。
一路穿花拂柳，绕过正院与前庭，宋霜儿跟着苏培盛走了许久，脚底己有些发酸。
待终于抵达那扇斑驳的小木门时，她心头不禁一沉。
“宋姑娘，这儿就是梅园了。”
苏培盛温和道。
“苏公公……”她轻声问，“此处为何如此偏僻？
可是霜儿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主子爷不悦？”
她悄悄递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眼中满是忐忑。
苏培盛笑着推回：“姑娘莫要多心。
侍妾居所本就讲究清净规矩，您安心住下便是。
稍后会有宫女来服侍，您先歇息。”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宋霜儿独自立于院中。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西合院，青砖灰瓦，几株老梅斜倚墙角，枝头尚有残雪未化。
院中寂静无声，唯有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宛如低诉。
不多时，一名小宫女匆匆赶来，跪地行礼：“奴婢杨柳，给宋姑娘请安。”
宋霜儿忙扶她起身：“别跪了，快起来。
往后咱们同住一院，便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杨柳低头嗫嚅：“奴婢不敢当姑娘如此厚待……且奴婢是内务府新调来的，对东三所的事并不熟悉，也不知主子爷的喜好忌讳……”宋霜儿心头微凉，但仍柔声问：“那……我能去见主子爷吗？”
“这……”杨柳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道，“按规矩，您身份未定，不能擅入前院或正院。
除非……有特殊情况。”
“什么情况？”
“譬如……您身子不适，或是……有了喜脉。”
宋霜儿怔住，良久才轻声道：“我明白了。”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中最初的憧憬如春雪般悄然融化。
但她没有落泪，只是轻轻抚了抚鬓边碎发，对自己说：没关系，日子还长。
她开始整理箱笼，将带来的绣品一一铺展。
一幅未完成的并蒂莲图静静躺在案上，针脚细密，色彩温润。
她坐在窗前，借着午后斜阳，一针一线继续绣着——那是她为未来准备的心意，也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唯一能握住的温柔。
两个月光阴流转，西阿哥未曾踏足梅园一步。
仿佛她只是被安置在此的一缕影子，静默无声。
可宋霜儿并不怨。
她每日读书写字，教杨柳刺绣，清晨练气，黄昏赏梅。
她在院子里种下几株新梅苗，说：“等它们开花那天，或许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她相信，真正的温暖，不是来自谁的垂怜，而是自己心中不灭的光。
而在遥远的正院书房里，胤禛翻阅奏折间隙，忽听苏培盛低声禀报：“宋姑娘在梅园一切安好，每日诵读《女则》，未曾逾矩。”
胤禛笔尖微顿，眸光微闪，终是只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春风正悄悄吹过梅园的墙头，卷起一片花瓣，飞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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