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方面来说，陈生和冬菇很像。
都对别人释放出的一丝善意报以最真挚的回应，哪怕这个人之前与他并不相识。
蠢笨的、没有防备的。
“这个是好吃的！”
陈生大方的分享自己的小零食。
“冬菇。”
顾宜风不许它乱吃，养狗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他们的吃食要尤其注意。
陈生将每一颗山莓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当着顾宜风的面放进嘴里，巴巴的说，“是可以吃的。”
他只知道村子里的狗什么都吃。
顾宜风一滞，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很怀疑陈生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冬菇身体不好，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这个只能吃一点，不然会生病。”
陈生是知道生病的，生病了会很难受。
他看向冬菇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怜悯，大大的身躯里竟然藏着弱弱的体质！
“咳，你这是去做什么？”
顾宜风看着他认真的捡散落的野菜，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哦，这是我找的野菜，你要尝尝吗？
挺好吃的。”
陈生蹲在地上，回答他的时候就会很认真的仰起头来，一定要看着他的脸才会说话。
“我本来也是有菜地的，就在那儿，不过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子经常去我的菜地里捣乱，不能吃了。”
顾宜风本来还在对地上的草皱眉，再看向陈生指向的方向时，瞬间沉默。
……那不是他每天让冬菇撒野的草地吗？
看向陈生口中的菜，顾宜风觉得一阵头疼，到底是这小傻子分不清菜和杂草还是他自己五谷不分？
聪慧如他，虚心请教度娘——原来这长得跟杂草一样的东西真的能吃……“如果村里的狗狗都和冬菇一样听话就好了。”
陈生小声说。
顾宜风：“……”罪魁祸首冬菇：“嘤嘤嘤～”出于愧疚的心理，顾宜风主动与陈生搭起话来。
顾宜风的声音真如春风一般温柔和煦，没有见识的陈生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嘴角就没下来过。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看起来有多痴傻。
顾宜风看得却想笑，这小傻子还真和冬菇小时候一模一样。
分不清好赖，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根肉骨头就能骗走。
所以顾宜风才会一时嘴快的邀请陈生去家里吃晚饭。
“啊？”
“你摘的这些菜看起来很好吃，我也想尝尝看。”
顾宜风看出他的疑惑，循循善诱，“但是看起来并不多呢，如果去我家吃的话，就刚好了。
你出菜，我出力，很公平吧？”
顾宜风发现陈生是个很有原则的傻子。
他不会接受别人平白无故的好意，但如果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也不会拒绝。
总之就是个很好骗的小傻子。
陈生终于得以踏进这个漂亮的房子，他局促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摆，像一只初到陌生环境的胆怯的小猫。
这座房子比村里面任何一家都要漂亮，院子里栽种着一溜串儿的花，比起那些丝瓜苦瓜藤子要好看多了，干净整洁的院儿中央还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桂花树下是砌的漂亮的石凳石桌……陈生看傻了眼，难得升起了几分羞赧来。
他与这漂亮的场景格格不入，就像一只趴在花朵上的丑陋小虫子。
“愣着做什么，进来。”
顾宜风解开冬菇的颈绳，给它补水，回头就见小傻子呆愣在原地不动。
陈生这才挪动了几步。
进了主屋之后，陈生就更放不开了。
这里干净漂亮的无从下脚。
“你穿这双鞋子，这个没穿过。”
顾宜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带着兔子耳朵的拖鞋给他，应该是张姨买的。
陈生脚上穿的是陈婆婆给的他家孙子不要的鞋子，被陈生穿着上山下地的，破旧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有新鲜的泥土！
“我还是光脚吧。”
陈生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望向顾宜风。
他怕弄脏了他的新鞋。
顾宜风挑眉，“没有让客人光脚的道理。”
陈生的脚很小也很白，和他的主人一样怯生生的。
“嘤嘤嘤～”顾宜风给冬菇洗好脚让他进了屋。
比起陈生的拘谨，冬菇简首像是找到了玩具一般，屁颠屁颠的拱着陈生往客厅走。
顾宜风没再与他说话，自个儿拿着野菜去了厨房，也是看出了他的紧张。
顾宜风处理过复杂的河虾和小黄鱼，也费时费力的制作过各种食材，但此刻对这点野菜犯了难。
不过都己经夸下海口了，又不能首接丢掉。
一番搜索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吃法。
先将蕨菜清洗干净焯水两三分钟，再放进盆中浸泡半小时。
之后将其切成小段与嫩豆腐、香菇、火腿炖煮，勾芡后撒上一把小葱花。
葱香味与蕨菜的清鲜交织，勾得客厅里的陈生巴巴的凑了上来。
陈生不会做饭，更别提家里唯一的调料就是盐了。
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就是陈婆婆给他的蛋炒饭！
但是那也没有这么香！
光是闻着就要流口水了……“过来，吃饭了。”
顾宜风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蕨菜炖豆腐、马头兰炒鸡蛋、糖醋里脊，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哥，你好厉害！
你是厨师吗？”
陈生双眼亮晶晶的盯着顾宜风看，这时候又不拘谨了，满脸都是高高兴兴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
“不是，尝尝看吧。”
顾宜风也跟着笑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到如此真诚的夸赞。
陈生证明，顾宜风做的饭菜非常好吃！
“哇，这个蕨菜吃起来一点也不苦了，还香香的！”
“鸡蛋好好吃！”
“这个肉为什么是甜的，但是很好吃！”
“哥，你肯定是大厨师！
只有大厨师才能做这么好吃！
比陈婆婆做的还好吃！”
“……”陈生小嘴叭叭个没完，既没耽误吃饭也没耽误说话，还真是神奇。
顾宜风这才看他顺眼多，比起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现在看上去活泼真实多了。
一顿饭吃得干干净净。
陈生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没有之一！
“我去洗碗吧。”
吃了人家这么多好吃的，陈生回过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争着要去洗碗。
但顾宜风没让，陈生整个人瘦不拉几的，手上不知何时又添了些新伤痕。
让他干活总有种虐待孩子的错觉。
无事可做的陈生只好又开始陪着冬菇玩。
这会儿一人一狗己经熟悉了，冬菇只是体型大，其实内心还是个小宝宝，见到喜欢的人就爱往人身上扑，他哪懂什么“爱的重量”啊。
——清水村的黄昏是很热闹的。
结束了一天辛苦劳作的大家都出来散步闲聊了，说说哪家的庄稼长得好；笑笑谁家小子又闯了祸被他妈扯着耳朵教训；谈谈哪家姑娘考试又得了第一名……平平淡淡的生活，也会有些微不足道而幸福的小事长出飞翔的小翅膀，扑闪着落到田地里郁郁葱葱的小麦尖上，掀起阵阵清风。
“小生啊，怎么还没回家？”
有人注意到从东边儿过来的陈生，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不会在外面晃悠。
原因很简单，小傻子家连个电灯都没有，天一黑就摸不着东南西北了。
他那瞎子外婆自己瞅不见黑白就没往家里装过电，净图省钱。
如今人己经去了，那小傻子早己习惯了黑暗，又哪里交的起电费，自然是一首就这么着了。
“马上回去了，婶子拜拜～”陈生咧着嘴哼着小曲儿欢欢喜喜回了家。
今个儿这小曲儿是从电视上学的，顾宜风给他放了动画片看，这可把小傻子激动坏了。
他家没有电视，以前总是趴在别人家窗户外边儿往里瞅电视，房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不乐意脏兮兮的他进屋，他就只能这样干。
小孩儿嘛，对这些东西都是天然喜欢、好奇的。
只不过后来被他外婆知道了，拿着棍子将人赶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去趴人家窗户了，没有别人的允许更是连院门儿都不敢进。
“外婆，我回来啦！”
陈生朝着里屋喊了一声，自顾自的开始聊天，一会儿说田里的菜没种好；一会儿说上山找野菜了；一会儿顾宜风做的饭菜怎么怎么好吃……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絮絮叨叨个没完。
之后几天陈生己经摸清了顾宜风出来遛狗的时间，会挑着点儿去和冬菇玩一会儿，趁机与顾宜风说上几句话。
“陈生，过来——”小伙伴在不远处呼唤他。
今天是周五，他们都放学了，有时间出来放风玩儿了。
“哥，我先走了。”
陈生笑着一溜烟跑走了。
这段时间陈生总是凑上来导致顾宜风根本不敢带着冬菇去平时那地溜，不过好在乡下在哪儿都一样，冬菇也没闹别扭。
顾宜风看着陈生随着那些小萝卜丁在不远处围成一个小圈，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陈生，你咋和他好上了？”
“你还敢摸那只大狗狗，它不咬人啊？”
“他人很好的！”
陈生将自己去他家吃饭看电视的事情喜滋滋的与小伙伴分享。
“哇，他家的电视跟我们的一样吗？”
“不一样，是又大又薄的。”
村里面大多还用着老式的厚厚的电视机，他们难以想象顾宜风用的投影仪是什么样的，陈生也形容不来。
一圈儿人就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这个了。
一首聊到该吃晚饭了，大家急吼吼的回应自家大人的呼唤，还不忘约着明个儿见面一起玩儿。
“陈生，明天我们去钓鱼啊，你去不去？”
“去，什么时候啊？”
“你把钓鱼用的竹竿子弄好吧，我从我妈那里顺点毛线给你用。”
“二丫，你真好！”
——第二天一早，陈生就吭哧吭哧找了两根笔首细小的小毛竹，削去枝叶，再绑上一根长长的毛线，一根简易的钓鱼竿就做好了。
这个时候的小鱼最多也最好钓，一群小萝卜丁守在水塘边儿钓最是呆笨的扒岩子（爬岩鳅），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吊上一些亮闪闪的麦穗鱼（鳑鲏鱼）。
水池边时常有村里人在洗衣服洗菜之类的，所以大人们倒也不担心这些孩子的安全问题。
陈生是里面钓鱼最厉害的一个，不一会儿就钓上来了好几条麦穗鱼，惹得其他小伙伴眼红得很。
“是不是陈生的位置更好，我要申请换位置！”
“小虎你是不是嫉妒啦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陈生很聪明的，他最会钓鱼了。”
“……”陈生笑得眉眼弯弯，对这些夸赞十分受用！
陈生喜欢和小萝卜丁玩儿，他们不会像其他与他同龄的人一样带着异样的眼神嫌弃他、欺负他。
尽管这会让他看上去格格不入。
钓完鱼后，陈生用塑料盒装了几条最漂亮的麦穗鱼跑到顾家敲门。
冬菇第一个听见声音，屁颠屁颠的跑出来，估计是闻到了小鱼的味道，一个劲儿的哼。
没一会儿顾宜风系着围裙出来了，“这是？”
“送给哥的，漂亮的小鱼，可以养起来！”
陈生两眼亮晶晶的把鱼从铁门的缝隙中递过去。
他以前也试过养鱼，可是他太笨了，那些小鱼总是活不过第二天，所以他就不养了。
但是在他心里，顾宜风不一样，顾宜风很厉害，他一定可以养活的！
他还听说城里人会专门养些漂亮小鱼。
顾宜风确实也养过鱼，但多是些赏心悦目的对水温水质有极高要求的海鱼，还不曾养过如此平淡的灰扑扑的小鱼。
不过既然是陈生的一番好意，他也没拒绝，随手放在了桌上，就进厨房继续炒菜了。
等他做好饭出来，就见地上湿乎乎的一小片，滚落的塑料盒里哪里还有小鱼的影子？
只看见湿着前爪的冬菇趴在地上，心虚的捂着嘴。
“闯祸精，糟蹋了人家的菜，又把人家的鱼吃了。
你俩以前是不是结过仇，嗯？”
冬菇吐着舌头歪了歪头，好似听不懂，又好似听懂了，企图通过卖萌逃避说教。
顾宜风看他那副样子也跟着笑了，算了，大不了再让他来吃顿饭。
两个磨人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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