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嘴里全是沙子的味道。
不是那种干燥的颗粒感,而是一种更深的、仿佛己经渗入骨髓的苦涩。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这片无垠的赤色荒漠。
王珂咳了一声,喉咙里泛起的却是铁锈般的腥甜。
他知道,那不是血。
血是温热的,而从他脏腑深处翻涌上来的东西,只有死寂的冰凉。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回应他的不是触觉,而是一种空洞的、仿佛什么东西正从内部啃噬他的虚无感。
寂灭圣体又饿了。
它总是在饿,像一个填不满的深渊,拖着他的躯壳在这片孽土上行走,寻找下一口食粮。
他憎恶这种饥饿。
比憎恶这片荒原更甚。
视线艰难地聚焦。
沙地在他眼前延伸,首到与那片永远灰黄的天黏连在一起。
没有云,没有飞鸟,没有生命的痕迹。
只有风,永无止境的风,像钝刀子一样刮着一切。
然后,他看见了它。
一株草。
枯黄,瘦小,被风吹得伏在地上,又顽强地抬起一点头。
它的根须大部分己经裸露在外,抓着最后一点可怜的沙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卷入这无情的风里。
像他一样。
王珂看着它,很久。
久到风沙几乎要将他的眼皮再次盖上。
一种奇怪的冲动,从他心口那片冰冷的废墟里,极其缓慢地钻了出来。
他想碰碰它。
不是用这双沾染过无数生机湮灭的手去吞噬,而是……就像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普通少年时,触碰清晨叶片上的露珠那样。
仅仅只是为了感受那份触感,那份与毁灭无关的、纯粹的存在。
他挣扎着,用尽这副残破身躯里最后一点力气,向那株草挪去。
每移动一寸,骨头都像要散架,经脉里那股冰冷的死气就翻腾得越发剧烈,啃噬着他的神智。
他终于够到了它。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枯黄叶片时,停住了。
他不敢。
怕指尖缠绕的死气,会玷污它。
怕这具躯壳本能的贪婪,会不由自主地吸走它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
怕自己唯一想做的、与吞噬无关的事,最终还是会变成另一场掠夺。
他蜷起手指,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没有痛感,只有一片麻木。
最后,他只是用手掌最不会沾染死气的边缘,极其笨拙地,将沙丘上被风吹散的沙子,一捧一捧,拢到那株草裸露的根须旁。
动作缓慢而专注。
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风再次吹来,毫不费力地将他刚刚拢过去的沙子卷走大半,甚至将那株草吹得几乎对折。
王珂的手僵在半空。
看啊。
他连一株草都护不住。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比圣体的反噬更沉重,更彻底。
他放弃了。
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沙地里,溅起一点细微的尘埃。
他仰面躺着,望着那片压抑的天。
意识开始模糊,散成碎片。
……是谁?
……为什么是我?
……这力量……到底是什么…… ……好冷……记忆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不是画面,是一种感觉。
一双……带着暖意的手?
一句模糊的叮嘱?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以及醒来时便如影随形的、对生机病态的渴望。
没有答案。
只有风沙的呜咽,像是为他提前奏响的挽歌。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从很远的地方,混杂在风里。
是车轮压过碎石?
是人的脚步声?
还是……只是死亡降临前的幻觉?
他不知道。
他躺在那里,像沙地里一块即将被磨去棱角的石头,等待着被这片赤色彻底吞没。
最后一刻,他涣散的目光,依然望着那株在风里苦苦挣扎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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