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意识是从一片冰冷黑暗中挣扎着浮上水面的。
最先复苏的是听觉。
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像是老旧空调运转的噪音，又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在墙体内持续工作的振动。
然后是一种有节奏的滴水声，嗒，嗒，嗒，精准得令人心烦。
他猛地睁开眼，吸入一口带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空气。
头痛欲裂，后颈传来阵阵钝痛，仿佛被人重击过。
他花了几秒钟让模糊的视线聚焦。
他坐在一张坚硬的金属椅子上，身处一个狭小、密闭的房间。
西面是光秃秃的、刷着灰绿色油漆的墙壁，其中一面墙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映出他此刻略显苍白的脸和困惑的眼神。
头顶，一盏惨白的LED灯被金属网格罩着，投下冰冷刺目的光线，在他身下拉出一道扭曲的短影。
这是一间标准的审讯室。
但他最后一次记忆停留的地方，是城郊那条荒芜的公路。
雨下得很大，刮雨器疯狂摆动也难以看清前路。
他是去追查“钟表匠”案的新线索——一个可能知情的线人。
然后……刺眼的远光灯从对面失控般撞来，剧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尖啸，翻滚的天旋地转……怎么会在这里？
陈砚试图移动，发现自己的右手腕被一副冷冰冰的手铐锁在面前的金属桌腿上。
桌子是固定的，焊死在地面上。
他快速扫视自身：还是昏迷前那身衣服，黑色的夹克衫，深色长裤，除了因撞击有些磨损和污渍，还算完整。
身上的物品……他下意识地摸索口袋。
手机、钱包、钥匙、警官证……全都不见了。
除了——他左手伸进内袋，摸到一个细长的、冰冷的金属物体。
他的录音笔。
作为侧写师的习惯，他总习惯随身带着它，记录随时可能闪现的灵感和对话。
穿越前的那一刻，他似乎在录什么……？
记忆有些混乱，太阳穴突突地跳痛。
他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贴到耳边。
先是一段刺耳的静电噪音，接着是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奔跑的脚步声，混杂着滂沱的雨声。
然后是一个极其短暂、扭曲变调，却让他瞬间脊背发凉的笑声——那笑声尖利、非人，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是“钟表匠”……他最后在录的，是之前案卷里提取到的、经过处理的钟表匠那标志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样本？
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播放？
没等他想明白，录音笔里紧接着传出一句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话，像是信号极差时的通讯：“……找……找到……囚徒……否则……”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
囚徒？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
他关掉录音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警察，更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心理侧写师，越是诡异的局面，越需要观察和逻辑。
他再次仔细打量这个房间。
单调，压抑，除了桌椅和头顶的灯，几乎空无一物。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奇怪的霉味和消毒水味，底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辨别的铁锈味。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金属桌面上。
桌面很干净，但在靠近他这边的桌沿，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因为被铐着的右手活动范围有限，他勉强用左手将它们够了过来。
是两样东西。
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色硬纸片，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印着一个复杂的、像是机械钟表内部结构的齿轮图案，线条精细，透着一种冰冷诡异的美感。
钟表匠的标志！
陈砚的呼吸骤然急促。
这个图案他再熟悉不过，它出现在每一个钟表匠案发现场最显眼的位置，是用受害者的鲜血画就的死亡签名。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样东西，更让他瞳孔收缩。
那是一把枪。
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枪身冰冷沉重。
但手感不对……太轻了。
他熟练地打开弹巢——里面是空的。
一颗子弹都没有。
空枪？
齿轮图案？
这是什么意思？
威胁？
警告？
还是某种……仪式？
就在他试图将这两样东西与“囚徒”这个词联系起来时，审讯室的门——他之前没注意到的那扇厚重的、没有外把手的金属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电子锁解锁的声音。
陈砚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支空枪，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用处。
目光死死盯住门口。
门没有被推开。
相反，一阵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狭小的审讯室内，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耳：“欢迎来到镜狱，编号739。”
“当前关卡：医院囚笼。”
“规则：找出隐藏在其中的‘囚徒’。
倒计时：60分钟。”
“失败代价：吞噬。”
镜狱？
编号739？
医院囚笼？
吞噬？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向陈砚的大脑，伴随着那机械的“倒计时：59：58”的数字显示，凭空浮现在那面单向玻璃上，鲜红的数字，如同鲜血流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猛地意识到，这里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审讯室。
他遭遇的事情，恐怕远远超出了车祸、绑架甚至是钟表匠案本身的范围。
他被卷入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诡异空间。
规则是“找出囚徒”……在这个看似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巨大的单向玻璃。
玻璃清晰地映照出他惊疑不定的面容和整个房间的布局。
但就在那一瞬间，或许是光线角度的细微变化，他好像看到……玻璃的另一面，那本应是一片漆黑的观察区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一闪而过！
不是幻觉！
陈砚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猛地扑到桌前，身体前倾，尽可能地将脸贴近冰冷的玻璃表面，努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望去。
黑暗之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
他眯起眼睛，极力适应着光线的反差。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黑暗深处凝聚。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轮廓，穿着深色的衣服，站得笔首，如同沉默的礁石。
距离和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只能隐约感觉到一道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玻璃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身影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和压迫感。
他是谁？
狱警？
看守？
还是……其他的“玩家”？
陈砚的视线疯狂地扫视着玻璃那面的一切细节，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就在那模糊身影的侧后方，墙上似乎挂着一个方形的小牌子，牌子的一角，反射着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那形状，像极了一个被钉在墙上的、小小的齿轮。
而几乎是同时，陈砚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玻璃映出的那个男人的脖颈一侧！
一道清晰的、己经干涸发暗的、飞溅状的血迹，正狰狞地烙印在对方的皮肤上，如同一个不祥的标记。
下一秒，玻璃深处的那个男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只手抬了起来，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
在他的腰侧皮带上，别着一把造型硬朗、刀锋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寒光的——战术刀。
冰冷的审讯室，单向玻璃后沉默而危险的身影，脖颈上的血迹，腰间的战术刀，还有那仿佛无处不在的齿轮标记……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在他眼前无情地跳动着：58:17…58:16…58:15…空枪沉重地躺在他的左手掌心。
录音笔里那句模糊的“找到囚徒”仍在耳边回响。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灌而下，瞬间攫紧了陈砚的每一根神经。
他，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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