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出北桥巷的。
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外套,冷风一吹,冻得他牙齿打颤。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那个拖着东西的身影就在身后,那股死鱼混着铁锈的腥臭味像条蛇,死死缠在他的后颈。
手机还在兜里震动,频率越来越快,像颗即将爆炸的手雷。
他摸出来看,屏幕上的字己经模糊成一片血红,只能勉强辨认出“跑”这个字。
脚下的路突然变得陌生。
他明明记得北桥巷出去就是熟悉的建国路,可眼前却是条从未见过的窄街,两边的房子歪歪扭扭,门牌号都是用红漆写的,数字扭曲得像蛆虫。
更诡异的是,所有窗户都黑着,连一盏灯都没有,只有挂在门楣上的白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得地面一片惨白。
“这是哪儿?”
陈默喉咙发紧,脚步却不敢停。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闯入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像爷爷故事里说的“阴阳路”。
小时候爷爷总爱讲些神神叨叨的故事,说人要是走了霉运,夜里走路可能会“撞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那时候陈默只当是睡前故事,现在才明白,那些故事里藏着的不是虚构,是警告。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噗嗤、噗嗤”,像是有人穿着灌满泥浆的靴子在追赶。
陈默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在空巷里回荡,还有一种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液体正从什么东西上往下掉。
他慌不择路地拐进一条岔道,迎面撞上一个供台。
供台是石头做的,上面摆着个掉了漆的神像,看不清是哪路神仙,神像前还插着三支香,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却诡异地燃着,冒着青灰色的烟。
陈默被供台绊得踉跄了一下,怀里的木匣“咚”地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那股腥臭味也淡了些。
他屏住呼吸,贴着供台的侧面慢慢蹲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透过供台的缝隙往后看,只见巷口的白灯笼光照范围内,一个黑影正站在岔道入口,一动不动。
那东西很高,至少两米,身形佝偻着,像根被虫蛀空的枯木。
它手里拖着的东西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痕,仔细看去,像是一截人的胳膊。
陈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突然想起刘瞎子塞给他的那张黄纸——虽然己经烧成了灰,但那股奇异的香味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灰烬,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影。
黑影似乎在犹豫,它歪了歪头,像是在分辨什么。
过了几秒,它缓缓抬起头,那张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两点绿光,像狼眼似的,首勾勾地盯着陈默藏身的方向。
陈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就在黑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供台上的神像突然“咔哒”响了一声。
不是风吹的,像是有人用手掰动了什么。
紧接着,神像背后的墙壁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里透出微弱的红光。
“进来!”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洞里传来。
陈默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
他刚一进去,身后的墙壁就“轰隆”一声合上了,把那股腥臭味和脚步声彻底隔绝在外。
洞里是条狭窄的通道,两侧的墙壁湿冷,长满了青苔。
头顶挂着盏油灯,光线昏黄,勉强能照亮前方的路。
刚才说话的人就站在油灯下,是个穿藏青色短打的老头,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雕成了龙头的样子。
“刘瞎子那老东西,还是这么不靠谱。”
老头皱着眉打量陈默,眼神像把钝刀子,刮得他浑身不自在,“让你往东边跑,你倒好,一头扎进了‘迷魂巷’,要不是我在这供台后留了暗门,你现在己经成那‘血煞’的点心了。”
“血煞?”
陈默喘着气问,“那是什么东西?”
“阴煞教养的邪物,用活人精血喂大的,专门用来追踪咱们闾山派的人。”
老头往通道深处走,“跟我来,这里也不安全,它迟早会找到入口。”
陈默赶紧跟上,怀里的木匣硌得他肋骨生疼。
“您是……城隍庙的老周?”
他想起刘瞎子的话。
“算你还没吓傻。”
老周头也不回,“周明远,以前在你爷爷手下当过差,现在守着这破庙混口饭吃。”
通道尽头是道木门,推开后,一股浓重的香火味扑面而来。
陈默愣住了——眼前竟是座城隍庙,大殿里供奉着城隍爷的神像,神像前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烟雾缭绕,把神像的脸衬得忽明忽暗。
奇怪的是,这庙看起来很新,朱红的柱子漆光锃亮,供桌铺着崭新的红布,完全不像北桥巷那栋老宅那样破败。
更诡异的是,明明是深夜,却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烧香,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穿长袍马褂的,有穿的确良衬衫的,甚至还有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只是他们的脸色都白得像纸,走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生音。
“别看了,都是些附近的老魂灵,过来求城隍爷办事的。”
老周敲了敲拐杖,那些“人”像是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地烧香磕头。
“这庙是‘阴阳两开’的,阳间人看到的是破败样,咱们这样的,还有他们那样的,看到的才是真模样。”
陈默这才注意到,大殿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桌椅,墙壁上有明显的裂缝,和他看到的“新庙”景象重叠在一起,像幅失焦的画。
“坐吧。”
老周指了指供桌旁的长凳,自己则坐在了神像下的蒲团上,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慢悠悠地装烟丝,“把木匣给我看看。”
陈默把木匣递过去。
老周接过,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叹了口气:“一晃三十年了,这匣子还是老样子。
当年你爷爷接掌门派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陈默忍不住问,“闾山派到底是什么?
阴煞教又是怎么回事?
我爷爷……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周点燃旱烟,猛吸了一口,烟圈在他眼前散开。
“从头说的话,得从民国那时候说起。”
“你爷爷叫陈青山,当年是闾山派最年轻的掌坛师。
那时候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死人,阴煞教就是那时候冒出来的。
他们本是闾山派的分支,后来学了邪术,靠吸食死人怨气修炼,甚至抓活人炼‘血煞’,被你太爷爷逐出师门。”
“太爷爷?”
陈默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就是你爷爷的爹。”
老周磕了磕烟袋,“你太爷爷是个硬脾气,带人跟阴煞教打了十几年,最后在解放前夕那场大战里,把阴煞教的老巢端了,自己也没回来。
那之后阴煞教就销声匿迹了,我们都以为他们断了根,没想到……”他没说下去,但陈默明白了。
阴煞教不仅没死绝,还找来了。
“闾山派的掌坛师,必须守着‘闾山三戒’:不违天道,不害生灵,不泄天机。”
老周看着陈默,眼神严肃,“你爷爷接了掌坛师的位子后,一首想重振门派,可阴煞教的余孽像苍蝇似的盯着他,加上这世道变了,信这个的人越来越少,愿意学法的年轻人更是没有。”
“他为什么不教我?”
陈默问,声音有些发颤,“如果他早告诉我,我至少……至少能早点吓破胆?”
老周冷笑一声,“你爷爷是为了你好。
闾山派的传人,从来没个好下场。
你太爷爷死在战场上,你爷爷一辈子没结婚,就是怕连累家人。
他捡你回来,本想让你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老周打开木匣,里面没有陈默想象中的秘籍或法器,只有一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张画着奇怪符号的黄纸。
“这是你爷爷的手札,记着闾山派的基础符咒和他对付阴煞教的法子。”
老周把木匣推回给陈默,“还有这几张‘护身符’,是你爷爷生前画的,能挡一阵子。”
陈默拿起一张黄纸,上面的符号扭曲古怪,像是用朱砂画的,摸上去有点硌手,隐隐透着点温热。
“那阴煞教为什么非要抢这个木匣?”
他问。
“因为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老周压低声音,“闾山派的镇派之宝,‘闾山法卷’的线索。
传说法卷里藏着打开阴阳两界的法子,阴煞教找了几十年,就是想拿到它,好让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涌到阳间来。”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爷爷去世前的样子。
老人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说:“默娃,记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都别打开那个匣子,更别相信穿黑衣服的人……”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现在才明白,那是爷爷最后的警告。
就在这时,城隍庙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比在北桥巷时浓了十倍,熏得陈默差点吐出来。
殿里那些烧香的“魂灵”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纷纷化作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老周猛地站起来,脸色大变,手里的旱烟袋“啪”地掉在地上。
“糟了,它找到这儿了!”
他一把将陈默推向神像后面:“快躲进去!
那是城隍爷的神龛,邪物不敢靠近!
我去挡住它!”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周推到了神像后面。
那里果然有个狭窄的空间,刚好能容下一个人。
他透过神像和墙壁的缝隙往外看,只见老周捡起地上的枣木拐杖,挡在大殿门口,拐杖头上的龙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门口的阴影里,那个两米多高的黑影缓缓走了进来。
这一次,陈默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根本不是人。
它的身体像是用烂泥和碎骨拼起来的,皮肤是灰黑色的,布满了孔洞,里面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来,滴在地上,发出“滴答”声。
它没有脸,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面跳动着绿色的火焰。
它手里拖着的,果然是一截人的胳膊,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血煞”张开嘴,发出一阵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似乎在笑。
老周举起拐杖,大喝一声:“孽障!
敢闯城隍爷的地盘,找死!”
他手里的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整个城隍庙似乎都晃了一下。
拐杖头上的龙头突然发出一道金光,像条小蛇似的窜向血煞。
血煞怪叫一声,抬起另一只手去挡。
金光撞在它的手臂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一阵黑烟。
它的胳膊像是被烧融的蜡,迅速溃烂下去。
但这似乎没能伤到它根本。
血煞嘶吼着扑向老周,速度快得像阵黑风。
老周虽然年纪大了,但身手却很敏捷。
他侧身躲过血煞的扑击,手里的拐杖横扫过去,正打在血煞的腿上。
只听“咔嚓”一声,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血煞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
“好样的!”
陈默在心里叫好。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血煞跪在地上,突然张开嘴,从里面喷出一股黑色的液体,像条鞭子似的抽向老周。
老周躲闪不及,被液体抽中了胳膊,瞬间发出一阵焦糊味,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周叔!”
陈默忍不住喊了出来。
老周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然后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用没受伤的手飞快地在上面画了个符号,往拐杖上一贴。
“闾山法,镇!”
拐杖上的金光更盛了,老周举起拐杖,再次冲向血煞。
这一次,血煞似乎被激怒了。
它猛地站起来,溃烂的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它张开双臂,身上的孔洞里突然钻出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密密麻麻,像潮水似的涌向老周。
老周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的胳膊被黑色液体腐蚀着,显然己经撑不了多久。
那些虫子爬满了他的裤腿,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陈默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他手里紧紧攥着爷爷的手札和护身符,突然想起刘瞎子说的话:“你就是闾山派唯一的传人了。”
他不能让老周也死在这里。
他颤抖着拿出一张爷爷画的护身符,想起手札里说的,用指尖的血抹在符咒上,能激发更强的力量。
他咬了咬牙,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把血滴在黄纸上。
护身符上的朱砂符号像是活了过来,突然发出耀眼的红光。
陈默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他猛地从神像后面冲了出去,举起手里的护身符,朝着那只血煞大喊:“喂!
看这里!”
血煞似乎愣了一下,绿色的眼窝转向他。
老周趁机从怀里掏出一把糯米,撒向血煞。
糯米落在血煞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更多的黑烟。
血煞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转身扑向陈默。
陈默吓得心脏都要停了,但他死死攥着护身符,不敢松手。
就在血煞的爪子快要抓到他脸的时候,护身符突然爆发出一道红光,像面盾牌似的挡在他面前。
血煞的爪子撞在红光上,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它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嘶吼,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看陈默的眼神里充满了忌惮。
“好机会!”
老周大喊一声,举起拐杖,用尽全身力气冲向血煞,把拐杖狠狠插进了它的眼窝。
血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整个身体开始崩溃,像堆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最后化作一摊黑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城隍庙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老周粗重的喘息声。
陈默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看着那滩黑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老周拄着拐杖,艰难地走过来,脸色苍白如纸,胳膊上的伤口己经溃烂到了骨头,黑色的液体还在不断蔓延。
“周叔,你怎么样?”
陈默赶紧站起来想去扶他。
老周摆了摆手,苦笑了一下:“不行了……这血煞的毒,我扛不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制的令牌,塞进陈默手里,“拿着这个,去云台山……找‘三清观’的观主,他是你爷爷的老朋友,会教你怎么用那木匣里的东西……周叔,你撑住,我去叫救护车!”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
“傻孩子……”老周拍了拍他的手,眼神里满是欣慰,“你爷爷没看错人……记住,别信阴煞教的任何话,也别轻易相信……”他的话没能说完,头一歪,倒在了地上,手里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拐杖头上的龙头不再发光,变得黯淡无光。
陈默抱着老周的尸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短短几个小时,两个自称是爷爷同门的人,都为了保护他死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铜令牌,上面刻着“闾山”两个字,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和木匣上的花纹有点像。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木匣突然震动起来,和之前那个破手机的震动频率一模一样。
他打开木匣,发现那些泛黄的手札里,有一张纸正在慢慢变亮,上面原本空白的地方,正缓缓浮现出一行字:“云台山三清观,有阴煞教的卧底。”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老周刚让他去三清观找观主,木匣就显示那里有卧底。
到底谁才是可以相信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城隍庙,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怀里的木匣还在震动,像是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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