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的第三天，陈陌在加班到凌晨时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通过通知。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紫禁城角楼雪景，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赵磊给我的号码。”
杨婉晴先发来消息，简洁得不带任何情绪。
陈陌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良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下周我来香港出差，有个项目需要对接。
方便见个面吗？”
这次陈陌没有犹豫：“好。
什么时候到？
我去接你。”
发送完这条，他又觉得太过殷勤，补充道：“正好我也在IFC附近上班，顺路。”
杨婉晴发来航班信息和酒店地址：“不用接，公司有车。
周二下午三点，Pacific Place的咖啡馆见？”
陈陌回复同意，对话就此终止。
他放下手机，感觉手心微微出汗。
十年过去了，杨婉晴依然能轻易搅动他的情绪。
周二那天，陈陌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地方。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商场入口的方向。
两点五十五分，杨婉晴准时出现，穿着干练的深蓝色西装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久不见。”
她在对面坐下，语气像是他们上周才见过。
“才一个月。”
陈陌为她点了一杯美式，记得她不爱加糖加奶。
杨婉晴略微惊讶地挑眉：“记忆力不错。”
“职业需要。”
陈陌撒谎道。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聊工作、聊行业趋势、聊香港与北京的不同，就像任何两个久别重逢的商业伙伴。
杨婉晴的公事公办让陈陌有些失落，却又不知如何打破这层professional的壁垒。
“所以，你们公司对这个项目有兴趣吗？”
杨婉晴终于切入正题。
“技术很创新，但商业模式还需要打磨。”
陈陌实话实说。
“这就是我来香港的原因。”
她微微一笑，“希望能说服你们这些投资人。”
谈话间，陈陌注意到杨婉晴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洁的铂金戒指，心突然沉了下去。
“你...结婚了？”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杨婉晴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没有。
只是觉得戴个戒指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转动了一下戒指，“职场女性的小技巧。”
陈陌莫名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如释重负感到羞愧。
会议结束前，杨婉晴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们项目的详细资料，有空可以看看。”
陈陌接过文件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两人都微微一怔，那种熟悉的电流感似乎穿越了十年光阴，依然存在。
“晚上有安排吗？”
陈陌脱口而出，“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
杨婉晴看了看表，犹豫片刻：“好吧，就当是老同学聚聚。”
那家餐厅藏在湾仔的小巷里，是陈陌偶然发现的宝藏地方。
老板是个退休的粤剧演员，店里挂着各式戏服和老照片。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有现场琵琶演奏，悠扬的乐声让人恍如隔世。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杨婉晴好奇地环顾西周。
“刚来香港时睡不着，经常半夜出来溜达。”
陈陌为她拉开椅子，“那时候语言不通，迷路是常事，反而发现了很多好地方。”
点菜时，陈陌自然地用粤语与老板交流，杨婉晴惊讶地看着他：“你会说粤语了？”
“勉强能沟通。”
陈陌不好意思地笑笑，“被逼的，刚开始上班时因为语言问题闹过不少笑话。”
菜上来了，是地道的粤式小炒。
杨婉晴尝了一口，眼睛亮起来：“好吃。”
“比北京菜如何？”
“不一样的好吃。”
她又夹了一筷子，“其实我在北京也常吃粤菜，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缺的是镬气。”
陈陌解释，“粤菜讲究火候，必须现炒现吃。”
他们边吃边聊，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琵琶声悠扬，杨婉晴不知不觉讲起了自己创业的艰辛。
“最难的时候，团队走了三分之一，投资方突然撤资，我甚至抵押了自己的房子。”
她晃着茶杯，眼神有些恍惚，“那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站在27楼的阳台往下看，想着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陈陌的心揪紧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杨婉晴笑了：“告诉你？
那时候我们在哪？
你是谁？
我在哪？”
她的笑声里带着苦涩，“陈陌，我们缺席了彼此人生最重要的十年。
这十年里，我们经历了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第一次创业失败、第一次...爱上别人。”
陈默无言以对。
他知道杨婉晴说得对，十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
“你呢？”
杨婉晴反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按部就班。”
陈陌简略地说，“上大学、工作、升职、调来香港。”
“没谈恋爱？”
“谈过几段，都没结果。”
陈陌轻描淡写，省略了那些因为无法忘记初恋而无疾而终的关系。
晚餐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送杨婉晴回酒店的路上，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香港的夜景璀璨夺目，维多利亚港的灯光倒映在车窗外流动。
到达酒店门口，杨婉晴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的晚餐，我很喜欢。”
“明天有什么安排？”
陈陌问，“如果你有空，我可以带你逛逛。”
“明天全天会议。”
杨婉晴抱歉地笑笑，“后天一早的飞机回北京。”
失望涌上心头，但陈陌还是保持微笑：“那...下次来香港再联系。”
“好。”
杨婉晴下车，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敲了敲车窗。
陈陌降下车窗，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实...”杨婉晴深吸一口气，“我撒了谎。”
“什么？”
“我不是因为公事来见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赵磊告诉我你要调回北京了，是吗？”
陈陌愣住了。
他确实接受了总部的调令，下个月就回北京任职，但还没告诉任何人。
“我...”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关系。”
杨婉晴打断他，“只是想知道，这次你会不告而别吗？”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路灯下的面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陈陌突然推开车门，站在她面前。
“不会。”
他坚定地说，“这次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我后悔了十年。”
陈陌终于说出心底的话，“那天在地铁站，我没能追上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杨婉晴望着他，眼中情绪翻涌。
良久，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陈陌追问。
“知道你也会后悔。”
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酒店大堂。
这次陈陌没有犹豫，他追了上去，在大厅中央拉住她的手：“杨婉晴，给我一个机会。”
周围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陈陌毫不在意。
“什么机会？”
杨婉晴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重新认识你的机会。”
陈陌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作为老同学，不是作为商业伙伴，而是作为陈陌，想要了解现在的杨婉晴的男人。”
杨婉晴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抽回手：“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当年那封信只有三句话？
为什么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
陈陌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了。
“因为我害怕。”
他诚实地说，“害怕听到你说不喜欢我，害怕异地恋的艰辛，更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那时候我觉得，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去北京的梦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杨婉晴的眼神柔和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会为你放弃梦想？”
“我不知道，但我害怕那种可能性。”
陈陌苦笑，“少年人的自尊心，可笑又脆弱，不是吗？”
就在这时，杨婉晴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表情微变：“我得接个电话。”
陈陌点头，看着她走到一旁。
通话很短，但杨婉晴回来时脸色明显不同了。
“发生什么事了？”
陈陌关切地问。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改签明早最早的航班回去。”
她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显得很疲惫。
“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公司会安排车。”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陈陌坚持道，“就当是弥补当年没能为你做的。”
杨婉晴望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明早五点，酒店大堂见。”
第二天凌晨，陈陌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酒店。
杨婉晴准时出现，眼下的乌青显示她没睡好。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到达出发层时，陈陌终于开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杨婉晴心不在焉地查看手机。
“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杨婉晴放下手机，认真地看着他：“陈陌，我们都不是十六岁了。
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责任和顾虑，我不能轻易给你承诺，就像你不能保证不会再次离开一样。”
陈陌的心沉了下去，但还是坚持道：“我可以证明——” “不需要证明什么，”杨婉晴轻声打断他，“顺其自然吧。
如果你回北京，我们可以偶尔见面，像老朋友那样吃顿饭。
至于其他...就看缘分了。”
她推开车门，从后备箱取出行李。
陈陌跟下来，接过她的行李箱：“我送你到安检口。”
清晨的机场人流不多，他们并肩走着，仿佛一对普通的情侣。
到达安检入口，杨婉晴转身面对他：“就到这里吧。”
“到北京后，能请你吃饭吗？”
陈陌问。
“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吧。”
她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私人号码。”
陈陌接过名片，看着她的眼睛：“这次我会联系你的。”
“我期待着。”
杨婉晴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安检通道。
陈陌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消息：“怎么样？
见面了吗？”
陈陌回复：“见了。
谢谢你告诉她我要回北京的事。”
赵磊秒回：“哥们只能帮你到这了。
话说，你看到那本诗集了吗？”
陈陌愣住：“什么诗集？”
“就那本聂鲁达啊！
婉晴一首留着，上次同学会还拿出来说事呢！”
陈陌怔在原地，想起那天咖啡馆里，杨婉晴轻描淡写地说“早就不在了吧”。
她撒谎了。
就在这时，广播里响起杨婉晴航班的登机通知。
陈陌下意识地看向登机口方向，突然有种冲动想买张票跟她一起回北京。
但最终他只是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名片。
成年人的世界，确实不再有少年时不顾一切的勇气。
但或许，他们有另一种方式弥补过去的遗憾。
陈陌拿出手机，拨通了杨婉晴的电话。
“怎么了？”
她那边有些嘈杂，似乎正在登机。
“没什么，”陈陌说，“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在北京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好。”
飞机起飞后，陈陌才离开机场。
朝阳初升，香港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他想起十六岁那个雨夜，他们一起奔跑在校园里，年轻不怕淋雨。
如今他们不再年轻，但或许还有机会，在人生的雨季再次相遇。
回到公司，陈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回北京的工作安排。
助理告诉他，交接工作预计需要一个月时间。
“帮我改签，”陈陌说，“两周内完成交接，我要提前回去。”
助理惊讶地看着他：“可是陈总，这样时间会很紧——” “没问题。”
陈陌打断他，“我己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原来那份少年心意，从未真正消失过。
与此同时，在北京首都机场降落的杨婉晴打开手机，看到陈陌发来的消息：“两周后见。”
她微微一笑，将手机贴在心口。
窗外，北京的天空湛蓝如洗。
错位了十年的轨迹，终于开始重新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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