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胡同里的电线呜呜作响。
陈渊对着桌上那方印玺,眉头紧锁,试图从那些古老的线条和沉重的质感中,找出能说服自己它“绝非俗物”的铁证。
然而,理性就像一盏不断被风吹拂的油灯,光芒摇曳不定。
“万一是假的呢?
万一只是我自己想多了呢?”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毕竟,传国玉玺……这太像天方夜谭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粗嗓门和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渊!
开门!
哥们儿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是周伟!
他在市考古研究所工作的大学同学,性格爽朗,实践经验丰富。
陈渊心里先是一紧,随即又莫名一松。
来得正好!
他正需要一个局外人,一个专业的、清醒的眼光来帮他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猜疑循环。
他几乎没有犹豫,只是下意识地将印玺往桌子里推了推,让它不那么显眼,便起身开了门。
周伟裹着一身冷气进来,手里拎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卤煮和两瓶啤酒。
“刚下班,饿死了,想着你肯定也没吃,一块儿垫垫。”
他熟络地把东西放在桌上,目光随意一扫,就落在了那方青黑色的印玺上。
“咦?
又淘货了?”
周伟拿起印玺,在手里掂了掂,动作随意得像拿起一个土豆。
“嗯…潘家园随手买的,看着有点意思。”
陈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紧紧盯着周伟的表情,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周伟就着台灯的光,仔细看了几分钟。
他摩挲了一下印纽,看了看侧面的金补,又试图辨认了一下印面模糊的字迹。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表情从好奇逐渐变得有些…不以为然。
“花了多少?”
他问。
“十五。”
陈渊老实回答。
周伟“啧”了一声,把印玺放回桌上,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调侃:“哥们儿,你这十五块钱,怕是打了水漂了。”
陈渊的心微微一沉:“怎么…说?”
“你不会以为这块破石头会是传国玉玺吧。
你看啊,”周伟拿起印玺,开始用他那套田野考古实践中积累的、针对常见赝品的经验分析起来,“这材质,看着乌漆嘛黑好像有点古意,但我摸着感觉不对,像是人工合成的料子,或者普通石头做了色。
这重量也假,压手得过分,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分量重’似的。”
他指着螭龙纽:“这雕工,形似神不似,呆板得很,线条一点不畅快。
汉代的工匠可不是这水平。”
又指了指金补,“这金颜色太艳,跟印体结合处做得也糙,火气还没退呢,新的。”
最后,他瞥了一眼印面,下了结论:“还有这字,刻得歪歪扭扭,啥也不是。
典型的现代低仿,骗骗刚入门的‘老外’还行。
潘家园现在这种货色多了去了,专门坑你们这些光看书本、缺少实战的书生。”
周伟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陈渊先前的所有疑虑和自我构建的“证据链”上。
那些被他忽略的、强行用“超常”来解释的细节,在周伟这套基于大量常见造假案例的、朴实无华的经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啊…合成材料?
做旧?
新金?
低仿?
这些解释,远比“传国玉玺现世潘家园”要合理一万倍。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荒谬感席卷了陈渊。
原来…真的是自己魔怔了。
被捡漏的贪念和历史的幻想冲昏了头脑。
他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妈的…我就说嘛,天上哪能掉这种馅饼。
还真是看走眼了。”
他接受了周伟的判断。
理性告诉他,这才是最可能、最符合现实的答案。
继续纠结下去,才是真的疯了。
“哈哈,正常!
谁还没打过几次眼呢?
就当交学费了!”
周伟见他信了,便不再关心那印玺,热情地打开卤煮袋子,招呼他,“来来来,趁热吃!
所里最近屁事没有,闲得蛋疼……”两人就着啤酒卤煮,聊起了工作、生活和大学同学的近况。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而喧闹。
陈渊笑着,喝着,附和着。
“说起来,”周伟似乎想起了什么,话匣子打开了,“我们院里几个老专家,前几天还在争论呢,就是关于那传说中的玩意儿——传国玉玺。”
陈渊的手指猛地捏紧了酒杯,指节有些发白。
“哦?
争论什么?”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学术上的好奇。
“嗨,老生常谈呗。
一说早就毁在五代后唐那场大火里了,灰飞烟灭。
另一说呢,觉得可能被哪个军阀私藏了,或者跟着哪个不知名的帝陵埋地底下了。”
周伟说得兴起,比划着,“还有个更玄乎的,老研究员,说那东西有灵性,自个儿会挑时候现世,太平盛世才露头,乱世就藏着…说得神乎其神。”
有灵性…自个儿现世…“都是…迷信吧?”
陈渊干巴巴地说。
“谁知道呢?”
周伟耸耸肩,“干我们这行,见的邪乎事也不少。
地底下的事儿,谁说得准?
不过啊,哥们儿,”他凑近了些,带着酒气,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你要是哪天走狗屎运,真在潘家园淘到这宝贝,听我一句劝,赶紧…扔了!
或者赶紧上报!”
“为什么?”
陈渊的声音有点发紧。
“为啥?”
周伟瞪大眼睛,“那玩意儿是能随便碰的?
史书上写着呢,谁沾边谁倒霉!
得之未必是福,失之肯定是祸!
那就是个天下最大的麻烦!
谁拿谁烫手!
真的,听我的,真遇上,躲远点!”
周伟的话语,像冰水一样浇在陈渊头上。
这位老同学无意间的玩笑和告诫,比他自己的所有推测都更首接、更残酷地指出了他当下的处境。
最大的麻烦…谁拿谁烫手…两人又喝了几杯,聊了会儿大学时的糗事和同学的近况。
但陈渊明显心不在焉,周伟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
送走微醺的周伟,陈渊反锁上门,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渊没有立刻收起那方印玺。
他把它拿在手里,反复摩挲。
“假的…”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可是,为什么…指尖传来的那种冰凉厚重的触感,却比周伟所有的话语都更加真实?
为什么…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被强行压抑而变得更加清晰?
他把它扔进抽屉角落,决定不再去想它。
但这个夜晚,陈渊失眠了。
他理性的大脑告诉他,事情己经结束了,那只是一块值十五块钱的仿古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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