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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笑忘羡

阿焉 著

言情小说连载

《妃子笑忘羡》火爆上线啦!这本书耐看情感真作者“阿焉”的原创精品赵子龙娄家班主人精彩内容选节:我隔窗看到五师兄在镜前扮蘸了螺黛的笔尖描上他的眉将他浓而长的眉毛绘得更飞我认得他的扮冷面寒枪的俏罗除去赵子他是戏本里顶俊秀的角今天芒娄家班自立夏以来第一次做大排大戏唱整整一我爹这排场一是为庆天地泽草逢时而种万物向二是期许驱除倭寇的宋家军凯为鼓舞士气而趁着父亲不我偷溜进后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五师兄旁空着的圆凳压低声叫他: 师做甚?...

主角:赵子龙,娄家班   更新:2025-06-17 04: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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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窗看到五师兄在镜前扮妆,蘸了螺黛的笔尖描上他的眉梢,将他浓而长的眉毛绘得更飞扬。

我认得他的扮相,冷面寒枪的俏罗成,除去赵子龙,他是戏本里顶俊秀的角色。

今天芒种,娄家班自立夏以来第一次做大排场,大戏唱整整一天。我爹说,这排场一是为庆天地泽草逢时而种万物向荣,二是期许驱除倭寇的宋家军凯旋,为鼓舞士气而唱。

趁着父亲不在,我偷溜进后台,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五师兄旁空着的圆凳上,压低声叫他: 师兄。

做甚?

先应我的不是五师兄,而是坐在他身后的大师兄。

我扭过脖子朝大师兄看去,大师兄正好回看我。他人笑着: 师兄在呢。

我努嘴: 没叫你。

大师兄长相凶悍,不扮相的时候就是一副唬人的样貌,扮相后一身行头一穿更显勇猛。他样子唬人,但人是全家里最好的。因他是年纪最大的师兄,所以他也最宠我。

大师兄的脸画了一半,一只眼旁涂了油彩,另一只眼还未上妆,阴阳眼看着我的衣摆: 师兄瞧瞧,铃儿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我捂紧衣角,遮掩着不给他看: 你猜。

大师兄没看出究竟,轻轻敲了敲五师兄的肩: 小五,你猜铃儿带的是什么?

五师兄的眉还没描完,被大师兄这么一晃,笔尖划向眉骨,突兀地多出一道墨痕。五师兄啧了一声: 歪了。

歪了重新化。大师兄侧耳听听门外戏台上的动静,离咱的《锁五龙》还远呐。

五师兄从不对大师兄发脾气,擦了那道多余的墨痕,细心地描眉尾。

我绷不住小心思,殷切地看五师兄: 师兄,你猜猜嘛,我带了什么。

五师兄没回头看我,隔着镜子觑了我一眼,描着眉道: 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我猜你带的是妃子笑。

我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

师父的规矩是做戏要做到真,所以唱《贵妃醉酒》时定然要买妃子笑。

我失落: 这都被你猜到了。

我直起身将衣兜打开。圆溜溜的东西滚了一桌子,青红相间的荔枝上还带着水珠,是晨起我和小十一出去买的第一批,顶新鲜的。

爹爹是娄家班的班主,我作为他唯一的女儿须得守娄家班的规矩。这规矩里其中一条就是入行的新人要打杂。

除去这个,规矩的第一条最严苛——女人不能登台唱戏。这条规矩断了我的唱戏梦,我虽央求着入了师门,认爹爹为师,但是没资格登台,只能给师兄师弟们跑跑腿,好比买买荔枝。

大师兄瞧着一桌子荔枝瞪眼: 这是买了多少?

他看着不不作声的我,忽得明白过来: 你是不是又偷偷把台上的都换了?

四师兄唱的是《贵妃醉酒》,与荔枝无关,他在戏台上又不真尝盘子里的荔枝,不会发现的。

大师兄点我脑门: 小心师父发现罚你抄家训。

荔枝确实是爹爹叮嘱买回来在戏台上用的,但是我问过小十一,这东西只是个摆设,没旁的用。五师兄爱吃荔枝,整个娄家班人尽皆知。既然荔枝没用,我自然要统统收起来留给五师兄。

至于原因嘛——

我喜欢五师兄。从他三年多前来我们的娄家班我就喜欢了。

五师兄不是我们淮南人,来自北方。他来的那天是个冬日,淮南罕见地下雪,雪花落了一上午。午间雪停的时候他叩门,询问娄家班能不能收留他。

爹爹问他会唱什么,他说会唱赵子龙。《借赵云》《襄阳会》《回荆州》他都会。

爹爹又问,会唱《长坂坡》吗?雪落了两肩头的俊俏男子点头: 会。

那天下午开堂第一台戏就是《长坂坡》,爹爹在台下听得入戏,瞧着台上人漂亮的武打身形直点头,也看出台上赵云的本事一半为戏一半为真。

一曲结束,赵子龙上前敬茶,爹爹点了头,饮了茶。娄家班到我们这一代,按谱取字为羡。爹爹跟赵子龙说,既然你姓贺,原名里有个云字,那便叫贺羡云吧,排行老五。

五师兄来的那年冬天淮南地界上不安宁。东边的倭寇频频冒犯,知州衙门却放置不管,甚至传言淮南知州高展书与倭寇沆瀣一气,但朝廷始终找不出其勾连的证据,来秘访的钦差也多有去无回。

五师兄拜过祖师爷的第一天,爹爹在祠堂嘱托有真功夫在身的他务必保护好娄家班的人。五师兄点头,承诺爹爹定然不负所托。

我从那时候便喜欢五师兄。除去唱旦角儿的四师兄,五师兄是所有师兄中最俊美的。

这一喜欢就是三年多。

荔枝滚了一桌子,五师兄看也不看一眼,只认真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妆容,而后找唇脂描唇。他黝黑的双眸里染了晨光,看不出心情好坏。

我重新坐回他身侧,托腮失落道: 师兄,你描了唇就吃不了荔枝了。我手指拨弄桌上圆溜溜的东西,我冒着爹爹罚我的风险偷回来的,你尝尝吧?

我仔仔细细看着他诱人的唇峰,试探道: 唐明皇宠爱贵妃娘娘于心尖尖上,就是天南海北,这新鲜荔枝也要赶早送入宫中,为的就是一抹妃子笑。今天我也大胆一回,台下当一次李三郎,向心上人讨个笑。

五师兄放下唇脂,摸桌上果皮粗糙的果子。

我殷切道: 尝一尝嘛。小十一说可甜了。

大师兄画完了另半一只眼,转身笑我: 铃儿,你不是李三郎,你是周幽王。

我回头驳他: 反正都是博美人一笑,有何区别?

大师兄拿桌上的荔枝剥开,送进嘴里后咕哝: 小五,是挺甜,尝尝。

我朝大师兄伸手: 吃了我的妃子笑是要给好处的。

小五不给好处,凭什么我得给?

他也得给好处啊,他要对我笑。

大师兄的大花脸呲在我面前: 那我也给你笑一个。

我怕蹭自己一身油彩,往后躲着: 张飞笑得没有赵云好看。

大师兄昂着下巴: 傻丫头,我这哪是张飞,我这是程咬金。

都一样,凶巴巴的。我缩着脑袋,大师兄。

大师兄再剥一颗: 何事?

你也给我画一张脸谱吧。

画谁?

我偷瞄一眼五师兄,跟大师兄耳语: 赵子龙、杨宗保、罗成都行。

大师兄一点都不替我兜着,直言: 画这等俏武生你得找你五师兄啊。

我蔫道: 他不给我画。

一直闷着不作声的五师兄突然出声: 画了脸谱,师父罚你的可不止抄家训。

偷偷的呗。高知州的管家送来了请帖,说高府老太太寿宴想听戏,爹爹去高府商议了,今日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发现不了。

有权有势的人家过节过寿听戏实属正常不过,五师兄却意外转头看我: 什么时候?

请柬是今早送来的。

寿辰呢?

下月初十。我不把这事儿放心上,试着央求五师兄,师兄,给画一个吧。

五师兄转过脸去: 休想。

大师兄一口气吃了桌上大半荔枝,吃得差不多了擦擦手,招呼我: 过来,大师兄给你画。他替我鸣不平: 那谁没良心啊,铃儿拿着荔枝巴巴守了一早上,结果连个脸谱都不给画。我要是铃儿,早喜欢别人去了。

大师兄朝我道: 铃儿,师兄师弟这么多,你非得吊死在你五师兄这棵树上,何必呢?

我含羞,朝大师兄低语: 因为好看。我喜欢好看的。

咱院里最不缺好看的人。

我灵机一动,打趣道: 要不我喜欢四师兄吧?院里师兄弟们是都不赖,但四师兄最出挑。

四师兄长得更显秀气,举手投足温婉俊雅,气场娴静,周身散着柔和之美。

大师兄闷头找油彩,闲聊似的: 小四还是算了,他的心啊,女子得不到。

什么意思?

大师兄看了我一会儿,笑了: 没什么意思。他掰正我的脸,画了啊,给你画个常山赵子龙。

我板板正正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会画俏武生吗?

天天在台上看小五那张脸,依葫芦画瓢还是可以的。

那行吧。

油彩在脸上黏黏的,我不舒服地皱皱眉,闭上了眼。

闭眼之后,世界清静了下来。我听到台上四师兄正在唱词,唱的是贵妃亭前等候的桥段,咿呀婉转,情谊甚浓,

鸳鸯戏水,倚栏月寒。

贵妃的结局是悲的,故而听久了,觉得四师兄的调里也有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锣鼓静默,台下一片叫好声。

大师兄收起手里的家伙式: 好了。

我睁眼,意外看到五师兄坐在一旁抱臂看着我,轻易不笑的眼里憋着笑。

我狐疑地朝镜子看去,镜子里的脸黑白鲜明,哪是赵子龙,明明是张翼德。

大师兄我怒吼。

大师兄溜之大吉: 小五,走了,候场去。

我快哭了: 你别走,你给我回来。

大师兄走到门前和戏罢回来的四师兄撞个正着。四师兄的妆面下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见他瞪向我: 娄铃儿,是你把我的荔枝换了?

我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溜烟从后门逃窜: 不是。

最是好脾气的四师兄难得发火: 换便换了,还在盘子里放前几日坏掉的进去滥竽充数,我一口吃下去差点唱不出下句词儿。

大师兄拦住要追我的四师兄: 没事,明儿开始不让小师妹打理杂活了。

我快跑远了,听到四师兄嚷道: 都是你惯坏的。

我还依稀听到大师兄打诨: 我的丫头还在的话,比铃儿小不了多少,我这把岁数的人了,不惯着她惯着谁?

爹爹比我预料地回来得早。我顶个张飞的大花脸和他正撞在前堂院里,惊得他刹住了脚步。

待看清是我后,爹爹发怒: 谁给你画的?

我规矩站着: 自己画的。

撒谎你哪里来的这个本事他咣当踹翻了脚边的一只圈椅,厉声朝屋里呵斥,谁给画的?滚出来。

爹爹年轻时是扮武生的,脚下力道忒大,一脚下去圈椅少了只腿,翻着跟头滚远了。我被吓得不轻,瑟缩了下脖子,站在大太阳下不敢说话。

他以前也发火,但是从没有这样凶过。今日的脾气真是反了常,我也是倒霉,赶巧撞上了。

院里的动静吵到了不少人,师兄弟们各个不敢耽误,涌至院里。

走在最前头的是大师兄,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第一个出来护我: 师父,我画的,你骂我就成,别吓着铃儿。

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家里的头条规矩你便忘了?枉你还是老大。爹爹指着大师兄的鼻头骂,滕羡诚,你要是不守规矩,现在便卷铺盖去,这口饭你想吃就吃,不想吃今日就滚。

此言一出我才知事情非常严重。搁在平时,父亲责罚徒弟归责罚,却从不说撵出家门的话。

大师兄知晓情况不妙,扑通跪下: 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今日候场时得闲,哄着九师妹画了张脸谱。错在我。

大师兄有心为我掩护,师父却不肯理他的话。

中天的太阳毒辣,照在脸上把油彩化成了一团,一流汗顺着皮肤下滑。我挡在大师兄面前,冲爹爹道: 是我求大师兄画的。你也知道,我盯上的东西一定得得到,大师兄左右不了我。

我说话时梗着脖子,没有认错的态度。

我不认错是我自认为没错。女的怎么不能画脸唱戏?娄家班的戏台上凭什么不能站女的?这些问题我早就问过爹爹,是他一直不给我答案。

不肖子家里的规矩大过天,是要你死守的,你不光不遵,还觉得无错是不是?

本来就没错我嚷道。

爹爹闻言气极,再踹一脚刚刚安稳的圈椅,破口大骂: 老子养你十七年,你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你自小没娘,我待你万分小心,没成想将你养成了这般模样。你娘最是知书明理、温柔谦良之人,偏偏你不随她半点儿百年之后,我别说见祖宗,我连你娘都无颜相见。

可怜的圈椅再次被踹飞,抛向廊下,而后啪地砸落在地上散了架。

爹爹气得转身原地找家伙,没找到什么便找小十一: 羡瑞,去取家法。

家法二字让院里更为寂静,站着的一圈人没一个敢出声。小十一躲在五师兄身后,哀求似的: 师父,你饶了师姐吧。

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叫你拿家法。

小十一无奈,苦着脸取回了那条丈长的藤鞭。

爹爹拿着藤鞭指我: 跪下。

我咬牙站着不动,垂眸时看到大师兄朝我使眼色,意思是叫我听话。

我不服气地弯倒膝盖跪在地上,抬头看爹爹。

他老人家红眼怒发,捏着藤鞭的手不停地打颤: 你错了没有?

我比张飞还莽撞: 我哪里错了?我抹一把脸上的油彩,画张脸就是错了?凭什么?女人凭什么不能唱戏?我凭什么不能登台?我唱……

我的话未完,一鞭子啪地落了下来,在我背上好似化开了皮肉入骨,疼得我浑身麻木。

师父院里几个师兄弟的声音相继而起,想求情时被爹爹抬手制止。

大师兄想来扶我,却被爹爹厉声呵斥。

凭什么?凭你没这个本事,吃不了这碗饭。

我跪趴在地上,指甲紧抠着拳心,犟道: 我吃得了。你为什么说我吃不了?师兄们能唱的戏,我唱得了;师兄们能练的功,我练得了;师兄们能吃得苦,我照样吃得了。

我越发觉得娄家班的规矩不合理,狠声: 是你自始至终冥顽,也是你自始至终看不上女的。

女人不能唱戏,这是说破天也改不了的。娄家祖宗定的规矩,轮得到你一个黄毛丫头质疑?

我怒气冲冲地抬头看他: 女的怎么了?哪个女的不如男的?男子能做的事,我这个女子也能做。

男子能抗倭追寇,你能吗?男子能驱除外贼,你能吗?

我能戏文里都唱了,木兰无长兄而替父从军。木兰可以,我也可以。

你还顶嘴爹爹挥第二鞭,快要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一抹身影从檐下奔出来抱住了我,鞭子作响后没痛在我身上。

我在护着我的人的怀里抬头,看到自己最喜欢的那张脸。

五师兄抱着我,将我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咬牙替我挨了一下。

我忽得想冲他笑,可是咧嘴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

我的大花脸在他怀里蹭了一胸膛油,将他的白衣裳污了个彻底。我哭着想护他: 师兄。

五师兄死摁着我: 别说话。

五师兄的举措并没有让爹爹消气,反倒更怒: 个个都逆着我是吗?娄家班今日要砸台造反是不是?

第三鞭挥起来却没落下。最得爹爹喜爱的四师兄拦住鞭子。鞭梢略过四师兄的手背,在上面烙下一道青紫印。

四师兄忍痛不吭声,将爹爹的紫砂壶递过去: 师父你消消气。

四师兄的手长得颇好看,十指白如葱根,因为要在台上摆兰花指,常年保养得细嫩匀长。这一下许是让爹爹心疼不少,瞧了一眼四师兄的手,丢了手里的鞭子,却也没接紫砂壶。

他气得重咳了一声,踉跄两步后站稳: 你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唱戏,我今儿告诉你。

他抬头看一眼正堂前娄家班的匾额。匾额是世传下来的,上头遒劲四个大字——承演太平。爹爹看这块匾额比看自己的命都重,生怕脏了污了,每逢过年,总会仔细擦拭这四个字,若是字迹不清,还会认认真真再描一遍。

相传这四个字是娄家班成班不久时一位老者赐的。老者古稀,途径淮南时歇脚,来娄家班听戏,一曲《贞观盛事》唱得他心神大悦,随即赐了这四个字。

娄家班第一代班主深爱这四字,刻了匾,描了金,挂在了娄家班的正堂之上。

老者走后,班主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是致仕还乡的一品阁老,故而老班主更为敬重这四个字,并将其写进了娄家家训。

爹爹凝目看一眼匾额,而后深深看我: 娄家家训以唱盛世为己任,可世道并非如此。而今盛世难唱,太平也难唱。我一介匹夫,危难时刻护不了家国,只能勉勉强强护着你,可你偏偏添堵。

唱戏是下九流的活计,是在人的唾沫星子底下讨饭吃的营生。男子唱戏尚且要被说一句『戏子无情』,遑论你一介女子。女人唱戏是要拿去和那些娼妓作比的。我费尽心思要你读书,费尽心思教你明理,是想让你抬头活在这世上。

我没想到爹爹会这么说,含着泪呆呆地看着他。他颤抖着手抹了把胡须和脸,恍然间我看到阳光下他须发夹白,满是苍老之态。

爹爹在不惑之年才有的我,也正是因为爹娘年纪较大,我的出生害得我娘难产而去。这十七年间爹爹一人既当爹又当妈,实属不易。我有点恼悔刚刚的顶嘴,却也不知如何道歉。

我喃喃的: 是非自在人心,那些不入耳的话自教旁人说去,我不怕。我只想做自己个儿想做的事。我还是那句,有些事男子做得了,女子也做得了。

爹爹静默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后,苦笑了一下: 有些事你做不了。他似有万重心事,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情,你怎么做?

四师兄敏锐,听出爹爹话音不对,问道: 师父,发生什么了?

今天一切事出反常,别说四师兄,我都看得出爹爹另有心事。

爹爹瞧了一圈院里的人,声音沙哑: 流沙涧之战宋家军惨遭敌寇围堵,宋仪川大将军派来的良将邵世轩兵败中箭而死,其部无一人生还。

小十一的爹娘死在倭寇手里,他平日里最爱打听抗倭的事,急道: 宋家军进涧作战时机保密,被谁走漏了风声?

院里死寂一般沉重,没人回答。

爹爹满是无奈: 可知州大人上报朝廷下晓百姓,说邵将军是密谋造反被镇压,淮南界上诸官无过反有功。

小十一消息灵通,把坊间传言当真事儿: 不是说淮南三年前来了个密查地方官的微服朝官吗?他先前一直将消息送入京中,据说好几次将东南战事化险为夷。为何这次消息没有传进去?

官官相庇,淮南是座铁壁铜墙之城,往年来了多少钦差不都空手而归了吗?而今陛下年幼,京中就是派个天神过来,也打不破这座金汤城池。

所以这位朝官在不在淮南?

爹爹苦笑: 哪有朝官?不过是百姓哀苦,跟咱唱戏的一样,空想了这么一个人。

可是……

小十一结巴了一下,没了下文。哪有可是呢,兵败已成事实,改变不了。

院中一片寂静,在无声中,我感知到五师兄搁在我膝上的手握成了拳。我偷偷看他,只见他眼角泛红,眼中却蕴着无限怒意。

爹爹脾气反常的缘由原来不只一件,我还在愣神间,他又道: 下月初十高大人府上摆台唱戏,唱三天,点名要我们娄家班。他环视院里的人,哑着喉咙问道,这份帖,接是不接?

且不说出卖同袍的到底是不是高知州,哪怕他无辜,也不该在这个时间大摆排场。

宋家军数千人折在流沙涧还不过三日,尸骨皆未寒,怎么能拉开大幕唱大戏?

率先出声的是大师兄,他跪得周正,腰杆笔直: 不接。我唱不出来。

四师兄护着被伤着的那只手,攒起秀气的眉。他说话没有大师兄那般冲,却也掷地有声: 师父,恕羡清无能,手有不便,近一月登不了台。

年纪较长的师兄表态,其余师弟皆道: 不去。

倭寇霍乱东南,危及淮南,人人恨得咬牙切齿,眼下怎肯给暗中勾结贼寇的高知州唱戏?

一群人中只有五师兄没表态。他安静地抱着我,揽着我腰的手力道收紧,箍疼了我。

我叫他: 师兄。

五师兄低头看我,却没应声。

你怎么了?

他目光躲过我,轻呼一口气后,将我的大花脸彻底摁进他怀里,道: 没事。

我端着药出门,循声去后堂找人。

大师兄正在后堂受罚——擦洗兵器行头。他忙出了一脑门的汗,抬头看到我时笑了: 你怎么来了?

我抱着药坛子靠在门边,蔫蔫地道歉: 大师兄,对不起。

他挽了把袖子,扬手: 没事儿。挨说而已,又不是第一次。倒是你来这儿做什么,还不去歇着。抬手间我看到他左小臂上的那枚文身,像船锚。我曾问过他这是什么,他说是他们长在海边的人特有的标记。

我将目光从他的左小臂上收回来,失落道: 我还没抄家训呢,不敢歇。

爹爹气没消,我们的罚一样也没少。他让大师兄把整个后堂的所有行头清洗干净,还让我再抄百遍家训。

大师兄笑笑: 小四说我惯坏了你,我看没有。咱们铃儿听话得很。

有清朗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她只是听你的话。

听声音我才知道四师兄也在,于是探着脖子叫他: 四师兄。

四师兄从里间走出来,搬动立在门口的刀叉剑戟。

大师兄紧张兮兮的: 别动别动。他连忙跑过去亲自搬起一堆铁家伙,冲四师兄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再给你伤着。

四师兄抬手,手背上的伤已经被包了起来: 已伤了。

师父得心疼死。娄家班多少年才出一个你这样的角儿,师父宠你宠得比小师妹还紧。

我努嘴酸道: 爹爹喜欢聪明伶俐的,四师兄心灵手巧,所以爹爹喜欢四师兄。

四师兄在整理钿头,忙里偷闲地回我: 你也伶俐,偷换我台上的荔枝时比谁都伶俐。

我推给小十一: 小十一说你从来不吃。他骗我。

说曹操曹操到。小十一抱着洗好的衣衫进门: 师姐,我只说四师兄不吃,没说让你偷。

大师兄乐道: 小十一太笨了,你师姐看到荔枝就跟饿鹰看到兔子一样,怎能有不偷的道理?你五师兄爱吃什么你师姐就能偷什么。还好你五师兄不吃皇城屋脊上的鎏金兽,不然你师姐就是京城第一大盗。

才不会。我笑驳大师兄。

大师兄说起这个抬头,朝门口张望: 对了,小五呢?这个没良心的,不来帮我干活。

小十一回他: 五师兄去找师父了。

大晚上的,去找师父做什么?

貌似是与高府堂会有关。

大师兄盘腿坐在地上修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不耐烦地说: 高府的堂会有什么好商议的?肯定不去,这点没得商量。

四师兄问: 他们聊了什么?

师父不让听,撵我出来了。小十一挂好行头后出门,外面还有没干的褙子,我拿回来。

我拉住小十一: 先别急,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我将药坛子递给他: 给我抹药。

白日里不觉得鞭伤有多重,晚间脱衣时,我才发现伤痕较深,半凝干的血液粘连里衣,将布料与血肉相贴。

我咬牙把里衣撕扯下来,伤口再度被拉扯开。我无奈只得找出师兄弟们平日练功时的常备药消肿去淤。可是伤在后背,我够不着。

娄家班一众男人,关键时刻连个能给我上药的女人都没有。我思来想去只有小十一合适,毕竟他年纪最小。

小十一抱着药坛子看一眼我,把坛子推了回来: 我我我我做不了,师姐你找别人。

他说话间脸红了个遍,磕磕巴巴的。

这有什么做不了的?

小十一撒丫子溜了: 就是做不了。

男孩子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看来是指望不上他。我抱着坛子杵在原地,靠着门看大师兄。

大师兄抬头瞥眼间看到我,摇头: 这我也做不了。他给我出主意,去找你五师兄。

他连脸谱都不给我画,更不可能给我涂药。

他不画脸谱是怕被师父罚,涂药可不会挨罚。

我蔫道: 他不待见我。

大师兄仔细查修青龙偃月刀的刀头,慢条斯理地道: 你天天说他不稀罕你,可今日他从檐下出来护你的时候我看他比谁都心切。

大师兄揣摩白天院里的情形,夸五师兄: 年轻人好敏捷的身手,须臾间护在了你身前,既稳又准。师父以前说小五的本事是真的,不是戏台上的花拳绣腿,我还不信,今儿算看到了。

我怕被五师兄看到自己的身子,犟道: 那也不找他。我抱着药坛子准备回去,大不了不抹了。

四师兄收拾完手头上的活,招呼我: 回来,四师兄给你上药。

我欣然转头: 嗯?

你五师兄跟你大师兄一样,是莽撞武夫,下手没轻没重,别再伤着你。四师兄带我往他的房间走,进去后把他的团绒靠枕塞我怀里,支使我,趴椅背上。

我扶着椅背趴在软绵绵的靠枕上,让四师兄撩开了我的衣服。

四师兄看到我的后背嘶了声,心疼道: 师父下手真重。疼吧?

疼。

疼了才长记性。你啊,不听话就罢了,还顶嘴。四师兄打开药坛子,里面的药味儿窜出来,有股凛冽的药香味。

我双手撑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嘟囔: 爹爹今天打我明明是他的不对。我气道,邵将军兵败哪是我左右的?爹爹在高府受气窝一肚子火,回家找我当发泄口。

那你也不该在师父的气头上顶撞他。

我错了。

知错就好。四师兄动作轻柔,微凉的指腹轻擦在我身上麻酥酥的,却又掩不住疼。我盯着眼前的墙壁发呆,看到窗前桌上有盆白梅。

夏日白梅花已开败,灯下枝丫繁茂。

四师兄仔细擦拭我的伤口,后怕似的道: 还好小五给你挡了一下,要不然你这背定然开花。

我看着白梅枝出神,声音变低: 也不知道五师兄的伤重不重。

重,不过他比你能抗。

我沉吟了下,闷声: 四师兄,你说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痛苦呢?

四师兄的手指轻动,顿在了我的后背处。他继而笑我: 还念着你五师兄呢?

我醒时想着他,睡着梦到他。他笑了我就开心,他不笑我便也跟着难过。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吃不好也睡不好。我悄声骂,他贺羡云是狐狸变得吧,专勾人的魂儿。

一条鞭伤忒长,横截了我的背部。四师兄擦拭完了替我覆上柔软的薄纱,等药风干。

可是喜欢一个人也是最甜的事儿。

我扭头看他: 为什么?

时时刻刻惦念一个人,便时时刻刻会觉得生活是有趣的。他笑了你陪他笑,他难过了你陪他难过,这样纯粹无暇的的心思,是世上最难求的。

我看着四师兄的眼,好奇道: 四师兄,你有喜欢的人吗?

四师兄最好看的地方就是眼睛,灼灼的桃花眼清澈,眼波流转间含情。因是这样,他才会扮出最动人的角色。

大师兄说,没有女人能得到四师兄的心。我以为四师兄会说没有。

静默片刻,四师兄点头: 有。

我瞪圆了眼睛,倏地直起身子时薄纱滑落,四师兄摁住了我的肩膀: 别动。

我趴回去,惊道: 什么?

四师兄走过去在盆中洗手指间的药。白如凝脂的指尖撩动水面,水纹像少女的心思一般漾着一圈圈涟漪。

四师兄笑看我: 你有喜欢的人,我为何不能有?

大师兄那个大老粗根本不懂四师兄,听了他的话才是大错特错。我眨巴眼,好奇: 她是谁呀?做什么的?是我们淮南人吗?芳龄几许啦?

一口气问这么多,我该先回答你哪个?

我捡紧要的问: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被四师兄看上的人,一定很美很美。

四师兄想了想,回我: 是一位极尊贵的人。

尊贵的人?淮南最尊贵的女子应当是高知州家的千金,可是那位千金小姐前些年已为人妇,不该入四师兄的眼。

有多尊贵?

皇天之下,可算得上是翘楚。

我别说瞪圆眼睛,连嘴巴都张圆了: 如此尊贵,是公主吗?

四师兄的回答耐人寻味: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

那你权当是吧。

她好看吗?

好看。

那她也喜欢你吗?

嗯。

我跟知道了惊天大秘密一样兴奋: 你们见过面?互诉过衷情?

四师兄笑起来: 你说话比戏文还酸。

我急切道: 你们在何时何地有的情缘?我怎么不知道?

三年前的开春堂会,在梅园相遇。

四师兄提及梅园我便想起来了。三年前的春天有人包了梅园邀娄家班去唱戏,当时有好多显贵人物听戏赏梅。

我还忆起梅园堂会之后四师兄病了一场,足有半月未能下床。只是那时候五师兄刚来娄家班,我一门心思在他身上,竟全然错过了四师兄的这段故事。

既互诉了衷肠,四师兄你为何不娶她?爹爹早早备好了师兄们娶妻的钱,你可以去提亲。

四师兄撩起薄纱看了看我的伤,见药差不多干了, 替我拉下衣摆。

他声儿很轻: 娶不了。

我能听出他的失落,遗憾问道: 是因为悬殊身份,所以她的父母不同意,是么?

四师兄捏了捏我的脸颊: 属你机灵。

他捏完我的脸后扶着我的下巴端详我: 颌下怎么破皮了?

张飞的大花脸好难洗, 我洗了数遍,用力太大搓破了。

大师兄用的油彩太厚, 清水洗洗不掉,回去用香胰洗。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给我,洗完了再抹上这个,这样才不留痕。

我道谢后夸他: 四师兄心细心善,能嫁给你的人,一定一定很幸福。

四师兄以笑掩盖心里的情丝, 可是眼底的浓愁没化开,在眼角晕染成水雾, 迷了那双好看的眼。

他笑而不语,看向窗边的白梅。

我自知他在回忆里, 不忍打破,只小心问: 那日梅园相逢, 你唱的是什么?

《贵妃醉酒》。

四师兄的功底自不必说,五分颜似五分神似, 扮上贵妃往台上一站便是愁绪万千惹人怜的模样,不怪那位尊贵的客人动心。那日唱的不是个好故事, 贵妃未等到心上人,酣醉一场怅然回宫。

情字折煞人,思及贵妃最终魂断陨落于帝王家,台下众人更心疼。李三郎长生殿前有多深情,马嵬坡下就有多绝情。

可台上台下,这情关不都向来难过吗?

台上痴男怨女的戏码好看, 可是追根究底,好看的原因却是台下人自己本就是那痴男或怨女。大幕拉开, 自以为听的是旁人的故事,恍惚一梦,惊醒后方觉句句唱的是自己。

到底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听戏的说不清, 唱戏的也说不清。

许久后,四师兄怅然轻叹: 或许吧。等我等到了,替你问问那人与我在一起幸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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