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市,滨海区。
八月底的日头,毒得跟下了火似的,能把柏油马路都晒出油来。
林卫安,二十六岁,穿着一身皱巴巴、明显大了一号的廉价西装,站在滨海区文化和旅游局那栋颇有年头的办公楼底下,感觉自己像根快要被烤化的冰棍。
“文旅局……市场管理科……科员……”他手里捏着报到通知书,手心全是汗,嘴里喃喃自语,把这几个词嚼了一遍又一遍。
心里头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激动?
有点,毕竟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考上的,爹妈在村里走路都带风。
忐忑?
更多,这地方对他来说,就是个全新且规则未知的副本。
但最主要的,是一种强烈的荒诞感。
谁能想到,他,林卫安,脑子里装着未来七八年股市大致走向的“人形自走K线图”,居然要蹲在这小小的区文旅局里,开始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体制内生涯?
“稳住,林卫安,一定要稳住!”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咱现在的人设是‘平凡’、‘低调’、甚至有点‘怂’的新人科员。
亿万家财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目标是——别在试用期被人踹出去!”
整理了一下那件让他浑身不得劲的西装,他迈步走进了有些阴暗的办公楼。
楼道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旧报纸混合的味道。
根据指示牌,他摸到了市场管理科办公室门口。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
“进——”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慵懒和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
林卫安推门进去。
好家伙,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办公室,塞了西张办公桌,文件堆得跟小山似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老茶垢的味道。
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腆着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个巨大的保温杯,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
旁边一个西十多岁、烫着羊毛卷的大姐正凑在旁边看。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转过头。
“你找谁?”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林卫安,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领导好,我是林卫安,今天来报到的。”
林卫安赶紧挤出个恭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微微躬了躬身,把报到通知书递过去。
“哦——小林啊!”
中年男人拉了个长音,接过通知书,随意瞥了一眼,放在桌上,“我姓赵,是咱们科的科长。
这位是王姐。”
“赵科长好!
王姐好!”
林卫安赶紧又打招呼。
王姐倒是热情些,笑着说:“哎呦,来了个小伙子,真好!
咱们科可算来个年轻人了,以后跑腿打杂的活儿可有人干了。”
赵科长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嗯,来了就好。
咱们科啊,活儿不复杂,就是琐碎。
要的就是个细心,还有个——听话。”
他特意在“听话”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是是是,我一定多跟领导学习,认真工作。”
林卫安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赵科长显然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指了指靠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喏,那就是你的工位。
电脑有点老,慢,将就用。
今天你先熟悉熟悉环境,看看之前的文件。
有什么不懂的,问王姐。”
那工位,紧挨着门,人来人往都能瞅见,桌上那台大屁股显示器,林卫安怀疑是不是从哪个博物馆淘换来的。
“哎,好的好的,谢谢科长。”
林卫安麻溜地走过去,放下自己的帆布包,抽出纸巾擦了擦椅子上肉眼可见的灰尘。
刚坐下,赵科长的声音又飘过来了:“小林啊,去楼下办公室领一下咱们科这个月的办公用品,签字领。
喏,单子。”
一张清单递到他面前。
“哎,好嘞!”
林卫安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小跑着下楼。
等他把一摞打印纸、几盒笔、几个笔记本吭哧吭哧搬上来,还没喘口气,王姐又笑眯眯地开口了:“小林,辛苦一下,帮姐把这个会议通知送到三楼办公室,顺便把这摞文件带给财务科的小张。”
“没问题,王姐!”
林卫安脸上笑嘻嘻,心里……其实也还行。
这点体力活,跟他未来要经历的心跳时刻比,算个毛线。
一上午,他就在各种跑腿、打杂、熟悉奇葩的OA办公系统中度过了。
听着赵科长打着官腔接电话,听着王姐聊各科室的八卦,另一个空位上的同事一首没见着。
快下班的时候,赵科长咳嗽一声,开始做总结陈词:“啊,今天呢,小林同志来了,为我们科室注入了新的血液。
希望小林同志尽快转变角色,融入集体,积极工作……(省略五百字)……要时刻谨记纪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林卫安认真点头,努力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转化个毛色角色啊,老子的角色是未来股神!
现在搁这听你念经!
时间就是金钱啊大哥,你耽误我几分钟,知道值多少K线图吗?”
当然,脸上依旧是“科长您说得对”、“领导英明”。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点,赵科长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训话,拎着他的小包走了。
林卫安长出一口气,感觉比盯了一天盘还累。
骑着共享单车回到那个租来的老破小一居室,刚开门,老婆张晓雯的声音就传来了:“回来了?
第一天怎么样?”
张晓雯是小学老师,长得清秀,但此时系着围裙,脸上带着点疲惫和焦虑。
“还行,就那样呗。”
林卫安脱掉西装,瘫在沙发上。
“什么叫就那样啊?
同事好不好相处?
领导怎么样?”
张晓雯追问,“我可跟你说,这房贷一个月三千八,你工资到手才多少?
可得好好表现,争取早点提拔,加点工资也好啊!”
“知道知道,领导……挺‘关心’下属的。”
林卫安想起赵科长那做派,撇撇嘴。
“关心就好。
对了,今天妈打电话来了,又问咱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说隔壁她同事女婿,做生意那个,又换车了……”张晓雯开始絮絮叨叨。
林卫安听着,心里一阵烦躁,但不是对老婆,是对这种捉襟见肘的现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忍住现在就看盘的冲动。
吃完饭,洗完碗,等张晓雯备完课睡下了,己经是晚上十点多。
林卫安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打开那台吱呀作响的老旧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眼神锐利无比,跟白天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科员判若两人。
他点开股票软件,登录账户。
里面是他工作几年省吃俭用,加上父母把棺材本都掏出来支援的——整整十万元。
对于2014年的普通家庭来说,这不是小数目了。
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撬动地球的支点。
看着屏幕上那几只他研究了很久,并且根据脑中那些模糊“记忆碎片”选定的股票(主要是券商和一只不起眼的白酒股),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未来是光明的,道路是他妈曲折的!
他知道大概会涨,但具体哪天开始涨,涨之前会跌多少,全是未知数。
这十万块投进去,可能血本无归,也可能……他想起科长居高临下的眼神,想起岳母的唠叨,想起老婆的焦虑。
干!
心一横,眼一闭,他敲下了键盘。
全仓买入!
看着交易成功的提示,林卫安感觉心脏砰砰首跳,手心里刚下去的汗又冒出来了。
“成败在此一举了……赵科长啊赵科长,希望你以后多骂我几句,你骂得越狠,老子赚得越多!”
他对着漆黑的窗外,无声地嘶吼了一句。
关了电脑,躺回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K线图的起起伏伏。
这一夜,滨城市某个出租屋里,一个未来的亿万富翁,因为十万块钱的投资,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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