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落华出门历练时,跟着灵兽误闯了一处无人踏足的秘境。
偏逢秘境禁制异动,几道带着戾气的竹刺突然从西面八方窜出,他躲闪不及,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虽捡回性命,却身受重伤,倒在秘境深处的药田旁动弹不得。
可能也是他命不该绝,恰遇阮若心背着药篓在此寻药。
见方落华气息奄奄,她没有犹豫,当即在药田旁寻了处避风的位置,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为他施针上药方落华这伤重得蹊跷,阮若心守了他近半月,才总算稳住他的伤势,待他能勉强运转灵力时,又陪着他慢慢调理了月余。
养伤期间,方落华瞧着阮若心一双素手能救死扶伤,性子又温和坚韧,再想起自己与顾清玖那桩自幼定下、全听师门意愿的婚约,心里渐渐动了别的念头。
伤好那日,他便对阮若心说,想请她随自己回宗门做客,一是谢她救命之恩,二是……他要向顾清玖提退婚。
只不过后面这句话并未说出口阮若心本有些犹豫,她与方落华非亲非故,贸然去人家宗门不妥,可架不住方落华再三相邀,又念着他是因随自己一路救助伤患才耽搁了归期,终究还是应了。
哪知刚踏入方落华的宗门,迎面就看见几个弟子围着一个白衣女子问安——那女子一身素白道袍,腰间悬着个药囊,眉眼清冽却自带温和。
阮若心瞧见那人的刹那,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药篓磕在石阶上都没察觉,眼眶瞬间就红了“是……是你?”
方落华正想上前引荐,闻声愣了愣,转头见阮若心这模样,不由诧异。
倒是顾清玖先注意到他们,走上前来“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随落华师弟来的?”
“大师姐,”方落华刚要开口,阮若心却先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哽咽:“小女子阮若心,多谢顾仙子当年救命之恩。”
这话一出,方落华彻底怔住。
顾清玖也微愣,仔细打量了阮若心片刻,忽地想起什么:“你是……三年前在望月崖被魔修掳走的那个小姑娘?”
阮若心用力点头。
当年她被魔修抓去做药引,是她路过出手相救。
顾清玖为护她,手臂被魔修的毒爪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却还是先给她喂了保命的丹药。
也是从那时起,顾清玖的模样就刻进了阮若心里,但是体弱如她修炼不了剑道,只能拼命学医,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像顾清玖一样,能救更多的人。
她从没想过,自己跟着方落华来这陌生宗门,竟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恩人。
顾清玖见状,眉眼柔和了些,抬手扶起她:“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记挂。”
一旁的方落华看看红着眼眶的阮若心,又看看温和从容的顾清玖,那句“我要退婚”卡在喉咙里,竟一时说不出口了。
顾清玖引着两人往宗门里走,偶尔回头问两句过往,语气自然得像对相熟的师妹。
阮若心攥着药篓带子答得轻快,看顾清玖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是敬慕。
方落华跟在后面,心里头跟塞了团乱麻似的。
他原打算是回宗门先寻个由头跟顾清玖提退婚,等这事了了,再慢慢对阮若心说自己的心意——毕竟人家姑娘救了他的命,他总不能刚脱身就急着攀扯,显得忒不庄重。
可眼下这情形,阮若心竟是顾清玖的救命恩人,看那模样还把顾清玖当成了榜样,他这退婚的话要是说出口,阮若心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薄情的?
万一再误会他对顾清玖有什么不满,反倒坏了印象。
不行,不能让若心知道正瞎琢磨,顾清玖己引着他们到了待客的云岫院,转头对他道:“落华师弟,你先陪阮姑娘歇着,我去药庐取些新制的凝神香来。”
方落华揣着满肚子决心,瞅着顾清玖送完阮若心回药庐的空档,几步追上去拽住人袖子,把人往旁边僻静的竹林里拉:“大师姐,我有话跟你说!”
顾清玖被他拽得踉跄了下,挑眉看他:“何事这般急?”
“就是那婚约!”
方落华梗着脖子,梗着脖子把早编好的词往外倒,“我跟你这婚定得荒唐,全凭师门一句话,如今我心里有人了,这婚必须退!”
他原以为顾清玖少不得忸怩或是追问,正准备好说“我只心仪阮姑娘”,没成想顾清玖只淡淡瞥他一眼“这事你该去跟掌门说,婚约是他老人家当年拍板定下的,我做不了主。”
这话在方落华听来,就是不愿退婚的托词!
他登时急了,嗓门也拔高了些“找掌门?
你这意思不就是不想退?
大师姐,咱们俩本就没情分,难不成你还非要揪着这婚约不放?”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得对,瞧着顾清玖那副平静模样,竟还脑补出几分欲擒故纵,索性把心一横,摆出副虽愧疚但坚定的模样“我知道你或许对我有情意,可我心里只有若心!
她救我性命,温柔贤淑,我断不能负她!
你就别再纠缠——纠缠?”
顾清玖原本还耐着性子听,听到这俩字,眼尾猛地一挑,手里刚摘的药草“啪”地扔在地上。
没等方落华再“深情”表态,只听“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像被狂风卷过的破麻袋,“嗖”地飞了出去,“哐当”撞在竹林外的石墙上,滑下来时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后背的旧伤都似要被震开。
顾清玖拍了拍掌心,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方落华,你出去历练是把脑子丢秘境里了?”
方落华疼得抽气,还没缓过神,就听她接着骂:“我让你找掌门,是让你自己去禀明心意!
难不成要我拿着剑架在掌门脖子上,逼他撕婚约?
你退婚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我替你去挨师父的训?”
她踹了踹旁边的石头,石子弹起来蹭过方落华裤脚:“还有,谁告诉你我对你有情意?
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能徒手摘星?
自恋也得有个限度!
我看你不是伤好了,是伤糊涂了——赶紧爬起来去给掌门认错,再敢在这胡言乱语,下次就不是撞墙这么简单了!”
方落华被她骂得晕头转向,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望着顾清玖转身时那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合着人家压根没别的意思,是自己在这瞎脑补了半天,还挨了实打实一掌。
他揉着后背慢慢坐起来,疼得嘶嘶吸气,心里又窘又悔——刚才那番话,怕是把大师姐的火气彻底勾起来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臊得耳根都红了。
正杵在原地犯愁该怎么收场,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瞧,竟是阮若心提着个陶壶站在竹林口,见他这副狼狈模样,眉头轻轻蹙了蹙:“方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我听这边有动静……”方落华赶紧背过身揉了揉后背,强装无事:“没、没事,方才脚滑撞了下墙。”
话刚出口就觉心虚——哪有人脚滑能“嗖”地飞出去撞墙的。
阮若心却没细究,走上前把陶壶递过来:“这是我刚熬的凝神汤,想着给顾仙子送些,路过就瞧见你了。
你脸色不好,先趁热喝碗吧。”
陶壶触手温温的,方落华接过来时指尖蹭到她的手,竟莫名想起方才顾清玖拍飞他时那利落的掌风,一时讷讷道:“多谢你,若心姑娘。”
他捧着汤碗小口抿着,瞧着阮若心垂眸整理药篓的模样,心里那点退婚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虽刚挨了揍,可对阮若心的心意是真的,总不能一首拖着。
正琢磨着该怎么跟掌门开口,阮若心却忽然轻声道:“方公子,方才我在药庐外,隐约听见你和顾仙子说话了。”
方落华一口汤差点呛进喉咙,猛地抬头:“你、你听见了?”
“也没全听清,”阮若心摇摇头“就听见你说……要退婚?”
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方落华索性放下汤碗,认真道:“是。
我与大师姐的婚约本就非我所愿,这两个多月蒙你照料,我……方公子,”阮若心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轻轻打断了他,抬起头“你先别急着说这些。”
她将药篓里散落的几株草药慢慢归拢好,指尖拂过叶片上的晨露,声音轻却稳:“我知道你或许是念着我照料你的情分,可你方才对顾仙子说的那些话,实在莽撞了。”
方落华一愣,把到了嘴边的“我心悦你”咽了回去:“我……顾仙子当年救我时,便是这般磊落的性子,她若真把这婚约放在心上,方才断不会只让你去找掌门。”
阮若心抬眼瞧他,眸子里映着竹林的青影,“你该先去给她道个歉,莫要因这点事,伤了同门的情分。”
方落华攥着汤碗的手指紧了紧,喉结动了动:“那退婚的事……退婚的事,你也别急。”
阮若心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掌门当年定下婚约,无非是念着你二人门当户对,若真不愿,好好说清便是。
只是这事,不必牵扯到我——我随你回宗门,是为谢你相邀,也是想……多向顾仙子讨教些救人的法子,从来不是为了别的。”
这话像片薄云,轻轻拂过方落华心头,他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品出味来,脸颊慢慢涨红:“若心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
阮若心浅浅笑了笑,眼尾弯起时,倒有几分顾清玖的影子,“只是方公子,我自幼随师父学医,心里装的从来都是哪种草药能治风寒,哪种银针能解淤堵。
师父常说,医者心要静,不能被俗事绊了脚。
我这一辈子,只想背着药篓,走到那些需要药的地方去,悬壶济世,就像顾仙子当年救我那样,救更多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诚恳:“成婚之事,我从未想过,也暂时不想。
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可这份好,不该成了你的牵绊。”
方落华捧着那碗凝神汤,汤温渐渐散了,就像他方才满肚子的决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望着阮若心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扭捏,只有对医道的坚定,倒让他先前那些“退婚追她”的念头显得格外唐突。
“我……我明白了。”
他讷讷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是我想岔了,唐突姑娘了。”
而此时的顾清玖,正坐在药庐的石桌旁,手里捏着根没理完的药草,指尖把草叶都掐出了印子。
她想起方才方落华那番“你对我有情意”的浑话,就忍不住磨牙——当年怎么没瞧出,这师弟竟是个这般能脑补的?
正气着,忽听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伴着方落华含含糊糊的声音:“大、大师姐,你在吗?
我来给你赔罪了……”顾清玖“哼”了一声,把手里的药草往桌上一扔:“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落华缩着脖子探进头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大师姐,方才是我糊涂,胡言乱语惹你生气了,你别往心里去。”
顾清玖抬眼睨他:“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方落华赶紧点头,“我不该瞎猜你的心思,更不该让你夹在中间难办。
我这就去找掌门,好好跟他说退婚的事,绝不再让你替我挨骂!”
见他总算拎清了,顾清玖脸色稍缓,却还是板着脸:“知道就好。
还有,”她顿了顿,“往后少在那儿自作多情,我没那功夫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是是是!”
方落华连连应着,见她气消了些,又小声道,“那……大师姐,你能不能别记仇啊?
我后背这一下,疼得实在厉害……”顾清玖瞥了眼他龇牙咧嘴的样,终是没忍住,从药柜里扔出个小瓷瓶给他:“自己涂,再敢胡来,下次就不是撞墙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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