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夕阳,总带着股子铁锈味儿,闻着就让人心里发沉。
墨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手心的汗混着矿灰,把矿镐柄攥得溜紧。
十七岁的小子光着膀子,瘦是瘦,但身上的肉都练得结结实实,脊背上汗珠滚着矿尘,被夕阳一照,泛着层古铜色的光。
“再凿最后几下,收工回家。”
他嘴里念叨着,脑子里全是小妹墨小雨早上的模样——小丫头拽着他的衣角,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哥,明天我生辰,你说要给我带礼物的!”
一想到这,他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他们墨家在黑石镇开小灵矿,算下来都三代了。
说是修仙家族,其实早败落得只剩个空名头,全族三十七口人,全靠这口快挖空的一品灵矿过日子。
墨衡是老大,打小就跟着大人在矿洞里钻,镐头耍得比同龄人吃饭的筷子还熟练。
“嗤啦——”矿镐砸在岩壁上,没像往常那样溅碎石,反倒震得他虎口一阵发麻,差点把镐头扔了。
墨衡皱着眉凑过去,刚凿开的岩缝里,竟藏着一点幽蓝色的光,忽明忽暗的。
“这啥玩意儿?”
他来了劲,赶紧蹲下来,用镐尖轻轻剔周围的碎石,生怕把东西弄坏。
没一会儿,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碎片露了出来,表面刻着些奇奇怪怪的纹路,摸着冰凉刺骨,跟他见过的铜铁锡都不一样,还透着股干净的蓝光。
“陨铁?
不像啊……”墨衡嘀咕着,伸手一掰,碎片“咔嗒”一声掉在掌心里。
可刚离开岩壁,蓝光“唰”地就没了,只剩块沉甸甸的暗蓝色金属,那些纹路也暗了下去,跟块普通废铁似的,刚才那点光好像是他看花了眼。
他心里莫名一跳——这玩意儿绝对不一般,说不定是个好东西!
小雨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玩意儿,回去打磨光滑了给她当生辰礼,小丫头保准能乐疯。
想到妹妹的笑脸,墨衡赶紧把碎片揣进怀里,贴肉放着,又三两下收拾好工具,背起装矿石的竹篓,脚步轻快地往矿洞外走。
矿道又深又绕,越往外走空气越新鲜,可今儿个却不对劲——太静了。
往常这时候,镇子里早飘起炊烟了,王婶的大嗓门、谁家的狗叫、还有小孩打闹的声音,都能听见,今儿个倒好,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墨衡心里发毛,脚步不由得加快。
快到洞口时,他突然顿住了——风里飘来一股味儿,特别熟悉,却绝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味儿。
血腥味。
浓得呛人的血腥味。
他“哐当”扔下竹篓,跟疯了似的冲出矿洞。
站在山坡上,他整个人都僵了,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凉透了,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
山下的黑石镇,他的家,正烧得通红。
冲天的火光把傍晚的天染成了橘红色,比夕阳还刺眼。
哭喊声、惨叫声、房子塌了的轰隆声,断断续续飘过来,听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更清楚的,是那些在火里窜来窜去的青色身影——青木宗的人!
还有他们那面青叶幡旗,在火里飘着,看得墨衡眼睛都红了。
“不……不可能……”他浑身发抖,牙齿磕得咯咯响,“青木宗……我们每年给他们交七成的货,从没敢少过……他们凭啥啊?”
他看见族老墨云山了。
平时老爷子总爱捋着胡子教他们认字,最讲究仪态,这会儿却披头散发,被一个青衣弟子一脚踹在地上,剑光一闪,老爷子就没动静了。
他又看见邻居家的小石头。
那傻小子跟他从小玩到大,这会儿举着把粪叉就往青衣人身上冲,可还没近跟前,一道风刃劈过来,小石头“啊”的一声,身子就断成了两截,血和内脏淌了一地。
连墨家祠堂前那棵活了百年的老槐树,都“轰隆”一声倒了,火瞬间就裹了上去。
墨衡眼里的世界一下子就碎了,啥都看不清,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跟要炸了似的。
“爹!
娘!
小雨!”
他嘶吼着,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啥都顾不上了,跟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似的,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冲,往那片火海里冲。
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回家!
镇口那棵歪脖子树还在烧,树下躺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根本认不出是谁。
青石板路上全是血,汇成小流,漫过他的草鞋,黏糊糊的,还带着温度。
曾经熟得不能再熟的镇子,现在成了屠宰场。
到处都是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每张脸他都认得,都是跟他一起过日子的人。
“啊——!”
墨衡发出一声不像是人的嚎叫,跌跌撞撞地冲向镇子中央的自家小院。
院门早被砸得稀碎。
他一眼就看见了爹。
墨承渊,那个平时总说“咱墨家人可以没灵石,不能没骨气”的男人,这会儿浑身是血,靠在半截断墙上,左边胳膊没了,伤口处的血呼呼往外冒。
他手里攥着把豁了口的柴刀,死死护着堂屋的门,跟头疯了的老虎似的。
七八个青衣修士围着他,跟耍猴似的打他,每打一下就笑一声,还故意在他身上添新伤口。
“墨承渊!
识相点就把东西交出来,老子还能给你个痛快死法!”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来。
墨衡瞳孔一缩——是林峰!
青木宗的内门长老,每年爹都得备上厚礼去拜见的人!
“林峰老狗!”
墨承渊嗓子都喊哑了,嘴角淌着血,“我墨家对青木宗掏心掏肺,你为啥要赶尽杀绝?!
哪有什么东西!”
“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峰冷哼一声,手指头一弹。
一道青光飞过来,墨承渊的右腿“噗”地炸开一团血花,他闷哼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全靠柴刀撑着才没倒。
“爹!”
墨衡再也忍不住,猛地冲进院子里。
所有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他身上。
墨承渊猛地抬头,看见他,眼里没有半点惊喜,全是吓破了胆的绝望:“衡儿?!
你咋回来了?!
走!
快逃啊!!!”
林峰眯起眼,上下扫了墨衡一圈,嘴角勾起个冷笑:“哦?
这就是你那在矿上干活的大儿子?
来得正好,省得我找了。”
墨衡抄起墙根儿那把锈锄头,红着眼珠子就往林峰冲:“我跟你拼了!”
林峰连动都没动,嘴角的轻蔑都快溢出来了。
旁边一个年轻弟子笑嘻嘻地抬手一挥。
一股看不见的力气狠狠撞在墨衡胸口。
“噗——”他像个破布娃娃似的飞出去,“咚”地砸在院墙上,又滚到地上,眼前发黑,胸口疼得像被大锤砸过,嘴里首喷血,估计肋骨断了好几根。
怀里的金属碎片硌得他生疼,可他这会儿啥都顾不上了。
太弱了。
在这些修仙的人面前,他就是只随便能捏死的虫子。
“衡儿!”
墨承渊眼睛都瞪裂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向林峰,“老狗!
我跟你同归于尽!”
他身上的灵气突然变得乱糟糟的,像是要炸开!
“想自爆?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林峰皱了皱眉,好像嫌他脏似的,袖子一甩。
墨承渊的冲势一下子就停了,跟被无形的大锤砸中似的,浑身骨头“咔咔”响,整个人像炮弹一样飞回来,正好落在墨衡跟前。
“爹!”
墨衡挣扎着爬过去,把爹抱在怀里。
爹浑身软得像滩泥,血从鼻子、嘴巴、眼睛里往外淌,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爹……爹……”墨衡浑身哆嗦,眼泪混着血往下掉,手忙脚乱地想捂住爹身上的伤口,可血根本止不住,“为啥……到底是为啥啊……”墨承渊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在他脸上,拼了最后一口气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都抠进他肉里了,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衡儿……逃……活下去……”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到墨衡染血的胸口,那下面贴着那块冰凉的金属。
“……那玩意儿……绝不能让他们……拿走……”抓着他胳膊的手突然一紧,又猛地松了。
“……别再……回来……”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墨承渊的头就歪了,眼睛还瞪着那片血红的天,没气了。
“爹?
爹!”
墨衡傻了,抱着爹还有点温度的尸体,耳朵里嗡嗡的,啥声音都听不见了。
林峰慢悠悠地走过来,语气里全是不耐烦:“浪费老子时间。
小子,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墨衡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血和泪,眼神空得吓人。
他听不懂林峰在说啥,只知道家没了,爹死了,娘和小雨……恐怕也没了。
见他没反应,林峰没耐心了,对旁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杀了他,自己拿。”
那弟子狞笑着走过来,手里的剑对着墨衡的脖子就刺。
死亡的凉气一下子扑到脸上,墨衡的求生本能突然冒了出来,压过了所有的疼和悲恸。
他猛地往后一滚,顺手抓起爹刚才用的那把豁口柴刀,狠狠砸向那弟子。
弟子轻松就把柴刀挡开了,嗤笑道:“破铜烂铁,也敢拿出来……”话还没说完,变故突然来了!
墨衡怀里那块贴肉放的暗蓝色碎片,“唰”地爆发出刺眼的蓝光,比刚才在矿洞里亮了十倍都不止!
“嗡——!”
一股看不见的劲儿以墨衡为中心炸开!
冲过来的青衣弟子首当其冲,跟被疯牛撞了似的,嗷一嗓子就飞出去了,手里的剑“咔嚓”断成好几截!
连林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震得退了两步,袖子被吹得鼓鼓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什么鬼东西?!”
蓝光就闪了一下,很快就暗了下去,跟耗尽了力气似的。
墨衡胸口一阵灼痛,可他这会儿啥都顾不上了。
逃!
必须逃!
这是爹用命换给他的机会!
他一眼就瞅准了院墙角落的狗洞——那是他小时候跟小雨偷偷挖的,就为了出去摸鱼,除了他俩没人知道。
他连滚带爬地钻进去,石头刮得他身上火辣辣地疼,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身后传来林峰气急败坏的吼声:“拦住他!”
几道法术光打在院墙上,砖石“哗啦啦”地掉,差点砸在他身上。
钻出狗洞,墨衡拼了命地往镇子后面的黑陨山脉跑。
那地方矿洞多,地形乱,只有那儿能躲,能让他活下来。
箭和法术在他耳边“嗖嗖”地飞,打在地上溅起一堆尘土。
“追!
他撑不了多久了!
一定要把那东西拿回来!”
林峰的声音在身后响着,满是杀意。
墨衡咬着牙,血不断从嘴角淌下来,胸口的疼和断骨摩擦的疼快让他晕过去了,可他不敢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往前跑。
怀里的金属碎片还是冰凉的,贴着他的皮肤。
这到底是啥?
青木宗就是为了它才杀了全族?
爹最后说的话……无数念头在脑子里转,可最后都汇成一个念头,刻进了骨子里——活下去!
等活下来,老子一定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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